001
说起神原骏河可是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当然,她的名字也时常传到我的耳朵中。虽然就有名而言,我的同班同学羽川翼和战场原也许并不输她,但她们的影响力仅限于我们所在的三年级,而神原骏河虽然是个比我、羽川翼和战场原小一岁的二年级学生,但她的名声却能传到我这个对于传闻之类的事非常迟钝之人的耳中。足可见其知名度之非凡。正常来看,这可真的很了不起,就算打趣似的说她年少有为,有大人物风范,倒也接近事实。
另外,神原骏河,与其说是名人,不如用明星来形容更为贴切。羽川翼和战场原就是所谓的优等生(后者的实际情况姑且不论),给人成绩优秀品行方正态度认真的印象。而神原骏河完全不是那种形象,她与以上两人之间的不同,可以从明星和名人两词间语感的微妙差别得以体会。当然,虽说是明星,却不是混混们的大姐大那样的人物。羽川翼和战场原擅长的是学习,相对的,神原骏河擅长的是体育——她是篮球部的王牌。一年级时她刚入学马上就成为了正式队员,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有的人可能会不以为然,因为学校的女子篮球部毫无知名度,乃是一支称其弱小都已是抬举,万年首战出局的队伍。然而,从之后的第一次正式比赛开始,这支毫无知名度、称其弱小都已是抬举,万年首战出局的女子篮球部在她的率领之下竟然打进了全国大赛。她创造了一个让人反而想要责怪她做得太过火,出人意料空前绝后的传说,所以最后自然就升格为明星了。那之后,我校的女子篮球部逐渐成长为一支劲旅,频繁收到附近高中男子篮球部送来的练习赛申请。这些都是她的功劳。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个子并不高,体格也只是普通女子高中生的级别,甚至还是那种小巧的、瘦瘦的那一种,婀娜本是对她的最佳诠释。
然而,神原骏河她……会跳。
去年,我曾因为给某人做伴而去看了一次她的比赛。总的来说,她的行动敏捷而灵活,与其说是突破对方的防守,还不如说是钻过防守线。还有就是,以风靡日本的少年漫画中的灌篮得分——脸上带着轻松、从容清爽的运动少女的笑容,享受似的接连几球、十几球地连续灌篮得分。能在投篮基本要用两手的高中女子篮球比赛中,能让观从欣赏这种灌篮的高中生究竟有几许?作为观众之一,感受最深的是并不是她的强大,而是被她压的抬不起头的对方球队的选手们,她们太可怜了。因为看不下去,我只得悄悄离开了。这些我记忆犹新。
总之,尽管我们的高中是一所以学习为重的升学学校,但同时也是多愁善感的十多岁少年少女们的聚集地,比起仅仅是学习好的优等生,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体育英雄当然是更引人注目了——神原骏河做了什么、神原骏河对什么事怎么做的之类的,毫无意义的八卦在学校中漫天飞舞。如果把那些八卦全部收集起来的话,大概能写成一本书了。别说是对这些没兴趣,就算是刻意想要避开,关于神原骏河的信息还是会传到耳朵里来。在我学校,不论学年不论辈分,只要有心,就连她在食堂吃饭时点了什么都可以查出来。这很简单,因为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了。
不过,传闻仅仅是传闻,不见得就是事实,不可全信。
实际上,等传闻传到我这,说不定就已经变质为以讹传讹了,在接不接受的问题上我很犹豫。而且,完全相反的传闻竟在同时传播。性情粗野。不,是温和。关心朋友。不,是冷漠。品行谦虚。不,是傲慢。恋爱时很疯狂。不,她从来没交过男朋友——若真有满足以上所有条件的人,那种人,大概只能说人格有问题吧。。所以,在遇上神原骏河的时候我从来没问过这些事。不仅如此,我还不曾进入她身边5米范围内,对她的事只能脑补了。话虽如此,我却没有任何必要对她作出任何猜测,毕竟她和我年级不同,又是篮球部的王牌(我学校的社团活动到高二为止,听说她已经被任命为队长了,大概是真的吧),跟我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八竿子也打不着边。
当然,她不可能认识我。
也没理由认识我。
我如此猜测,且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我却猜错了。
五月末六月初,正当衣服换季,留长的头发勉强能遮住脖子上的两个小孔,再贴半个月左右的创可贴就可以彻底搞定,为此而松了口气的时候……我和战场原机缘巧合成为恋人开始交往后大概过了十天的时候。
踏着响亮的脚步声走过来与我交谈的神原骏河,在那时,左手上已经缠上了洁白的绷带。
002
「啊……啊啦啦木先生」
「是阿良良木」
「对不起,咬舌头了」
周五放学后回家、在坡道上踩着自行车的时候,我看到前面有个背着背包的双马尾小女孩,也就是八九寺真宵,于是就在她身旁刹车向她搭话,结果八九寺眨着眼,被吓到似的一如既往地喊错了我的名字。
能有把我名字喊错的余力,让我稍微有些感动呢。我一本正经地给她订正。
「……我说啊,别把人家的名字不小心说成八兵卫那样好不好……」
「我觉得那样挺可爱的」
「可是听起来超衰的样子」
「呣~不过,说不定意外地相配呢」
这个小学五年级的家伙,若无其事地说出伤人的话来。
「阿良良木先生有精神就好。在这见到你好高兴哦。怎么样,阿良良木先生,那之后没再发生什么吧?」
「嗯?啊啊,那倒没有。那种事哪能轻易就发生啊。日子还是很和平的。哦不,该说是平稳。啊,马上就是实力测试了,这么说来,日子不太和平也不太平稳啊」
大概是两周前——五月十四日,母亲节。
在某个公园我遇上了八九寺真宵,然后身陷于一个小事件之中……啊不,那还没具体到能称之为事件,也没抽象到特别值得一提。总之,是稍稍不那么普通的经历。
不普通,就是不正常的意思。
嘛,结果当时是借助那个令人不快的大叔,也就是忍野,和战场原的力量得以解决——平安无事固然是好,但若五月十四日之事并非偶然而是必然的话,那之后度过两周和平而平稳日子后现在的我,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就表面上看,八九寺也是平安无恙——这样的话,那个母亲节发生的事算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作为非正常经历的结果,这是很少有的。对我——或许还有羽川——或许还有战场原来说,结局都未免太糟糕了,因为那很残酷,说是残忍也无妨。
在这点上,我有点羡慕八九寺真宵。
「哎呀,阿良良木先生,用那么火热的眼神看着我的身体,真下流」
「……我说啊,火热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而且还下流,真是让人讨厌的火热啊。
「被那样的眼神盯着,我会打嗝的」
「那是你的隔膜有问题」
意料之外啊。
不过,将八九寺的苦恼也考虑进去的话,此刻我并不该有单纯是羡慕之类的一边倒的感情。换一个视角来看的话,结局最糟糕最残忍的并不是我或羽川或战场原,而是八九寺。这种视角才更理所当然。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两个高中生从我自行车的左侧走了过去。两人都是女孩子,身上的校服并不是我学校的。见到我和八九寺走在一起,那两人明显很诧异,边走边悄悄地小声地说着露骨的话。那两人的反应还真是让人心情不愉快啊……果然,高中三年级的阿良良木历和小学五年级的八九寺真宵交谈的情景,在兴趣和嗜好都正常的人看来是非常可疑的。
嘛,算了,没必要在意世间的冷言冷语。
跟八九寺搭话我可是下了不小的决心。只要我和她心知肚明就行了,我们之间的友情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偏见而动摇。
「哎呀呀,那两人看出你的萝莉控本质了呢,阿良良木先生。我能体谅你哦」
「你别给我胡说!」
「没什么好害臊的。喜欢小女孩这事,本身并不违法,兴趣爱好是个人的自由哦。只要不将那种病态的想法付诸行动就可以了」
「就算我喜欢小女孩,你也在我讨厌的范围之内」
看来我们的友情并不牢靠。
我周围尽是这样的家伙。
我回头瞥了眼,没看到有谁在那。
但这是暂时的。
「……年纪轻轻说话很厉害嘛,八九寺。说起来,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晃荡。该不会又是想去哪个地方的时候迷路了?」
「真是失礼的说法啊,阿良良木先生。从出生到现在,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迷路过哦」
「好了不起的记忆力」
「听到表扬我会害羞的」
「不,你的记忆力真的很了不起呀,能把不利的事情通通忘记呢」
「哪有哪有。说起来,你是谁啊?」
「被遗忘了!」
好犀利的反击。
有一手啊,这家伙。
「……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但是被他人忘记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啊,八九寺……」
「太笨的人都会被我忘掉」
「我还不至于笨到被你数落的地步呢!我才不笨呢!只是对你不利吧!」
「对我不利的人都会被我忘掉」
「对对,这才对……才怪!完全不对!别把他人存在视为对自己不利好不好!」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闭嘴,不许挑我话碴」
「阿良良木先生真是要求多多啊。那好吧,我就照顾一下你,换个说法吧」
「怎么说……」
「不利的人真好」
「………………」
好欢乐的对话。
说实话,对于能和小学五年级生平等交流的,身为高校生的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嘛,怎么说呢,感觉这跟我与中学生的妹妹们交谈差不多。而且,因为中学生和小学生是有所差别的,跟八九寺的交谈更为流畅。因为八九寺不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或闹别扭。
「唉……」
我叹口气,下了自行车,然后推着车徒步前进。
跟八九寺说话虽愉快,但也得适可而止。接下来我还有事,不能一直站在这里跟她闲扯。不过,时间倒也不是那么的紧张,于是我就推着车边走边跟八九寺聊了。八九寺的闲荡似乎没有明确目的地,所以她也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啪挞啪挞跟在我后面。这家伙大概很闲吧。
开始走动的理由还有一个。
——我再次回头一瞥。目前似乎还不用担心,那里暂时没人。
「阿良良木先生去哪啊?」
「嗯,回家一趟」
「一趟?也就是说,之后要出去喽」
「对,就是那样。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马上就是实力测试了」
「阿良良木先生的实力,也就是要测量真正价值么」
「没那么夸张啦……只是测一下能不能毕业」
「这样啊,只是测一下阿良良木先生会不会没法毕业啊」
「……………………」
同样的意思,却有着微妙的差别。
日语还真是奥妙呢。
「因为阿良良木先生头脑有些麻烦呢」
「你还是直接说我笨得了,那样我更好受些」
「不不,就算是真相,也分可以说,和不用说的」
「是不可以说才对吧!」
「啊,那个,不用担心,我的成绩也不怎么乐观,所以我和阿良良木先生是伙伴哦伙伴」
「………………」
被一个小学生安慰了。
成了一个小学生的伙伴。
而且,在描述自己的时候不说『笨』而用『成绩不怎么乐观』来代替,我感受到了八九寺那不露声色的狡猾。
「……呃,不过,那个是相当现实的。在实力测试中表现太糟糕的话,真的会很不妙」
「退学处分吗」
「那倒不至于。我的学校虽然是升学学校,却并不是那种本末倒置,以考试分数低为由,把学生退学的升学学校。话说回来,世上有那种荒唐的升学学校吗?嘛,所以呢,成绩再怎么糟糕也不过是留级啦……但我还是不想留级啊」
如果可以的话。
啊不,是不能留级。
「呣,那阿良良木先生今天不是不该出去了吗?应该把自己关在家里为考试复习才对呀」
「没想到你说了句正经话呢,八九寺」
「阿良良木先生,『你说了句正经话』是多余的」
「那光说没想到就行了啊!?」
我好像成了街头说相声的。
「不过,不用你担心,而且外出反而是关键哦,八九寺。我出去又不是玩或者买东西,而是为了学习」
「嗯?」
煞有介事地,八九寺摆出个最八九寺的歪头。
「也就是说,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学习吗?嗯,就个人而言,我觉得在熟悉的自己房间里学习才最有效率……啊啊,还是说,阿良良木先生参加了什么补习班?」
「图书馆和补习班的话,那里比较接近补习班吧」
我说道,
「那个战场原你还记得吧?她的成绩在学校里可是顶尖的,今天我就是去她家里接受她的辅导」
「战场原姐姐……」
八九寺抱起胳膊,轻快地低下了头。
该不会,忘了吧。
这大概不是因为遇上倒霉鬼之类,而是出于恐惧吧。
「全名是战场原黑仪……就是上次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扎马尾的姐姐,背过你的……」
「……啊啊,傲娇的那位啊」
「……………」
貌似她还记得。
战场原这家伙,似乎不管在哪,对她的认识,都固定在以『傲』开头『娇』结尾的词组上……这样好吗?看来有必要问一下她本人对此作何感想,然后根据她的答案,我再改变对策。
「她是心胸宽广的完美人物呢。一直背着我,还为我指路」
「过去的记忆被美化的哟!?」
看来,战场原想必是给八九寺留下了心理创伤了呢。嘛,将那两人各自的情况考虑在内的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八九寺依旧抱着胳膊。
「嗯嗯」
低吟着。
「嗯,但是……阿良良木先生和战场原姐姐是……那个,怎么说呢」
八九寺想问什么我大概猜到了。她似乎在慎重地选择用词——可能是因为不愿直接说出来,于是就想换个表达吧。以一个小学五年级的词汇量,八九寺到底会作出何种取舍呢。这于我而言,虽然还没到好奇心被勾起的程度,但兴趣还是有的。于是我便没有帮忙,只是静待结果。
「……订下了恋爱契约,对吧?」
「最糟糕的选项啊!」
我正如自己所料般喊了起来。
教科书般你来我往的流畅对话。
「哈?阿良良木先生,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表面上没什么不妥,可不论是谁都会听出隐含在话里的糟糕意思……」
「契约……不行的话,那就交易可以吧,阿良良木先生,恋爱交易」
「这个更过分了!拜托,换普通的说法行不!」
「哦,是吗。那我就照你的要求,换个普通的说法吧。只要我愿意,普通的说法对我来说根本小菜一碟。那我就说了哟,阿良良木先生和战场原姐姐是男女交际的关系吧」
「……嗯,嘛」
男女交际,好古老的说法啊。
这就是你所谓的普通吗……。
「那样的话,说是辅导学习,其实只是你们幽会的借口吧」
「……………………」
幽会,又是古老的词……。(hiiragiyukito注:这里的『幽会』,八九寺用的是『乳繰り合う』。总感觉这原文的字面意思挺糟糕的)
这家伙的词库绝对不正常。
「马上就是决定留级的实力测试了,竟然还去女朋友家幽会。我觉得,这是自杀行为,阿良良木先生」
「是决定会不会留级才对吧」
在她眼里,我似乎笨的可以啊。
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还有,不准说这是自杀行为」
「那,我觉得那就是自杀」
看来自己被一个小学生欺负了。
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总有一天,你也会不得不挺起胸膛做个了结……」
「挺起胸膛?是指胸部和屁股吗?阿良良木先生对一个小学生的身体要求些什么啊」
「住口,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敲了敲八九寺的脑瓜。
八九寺还我以下段小腿踢。
好痛。
彼此彼此。
「嘛,不过啊,那方面无需担心哟,八九寺……战场原那家伙,在那方面严格得不得了」
「严格,是指学习吗?斯巴达啊。啊啊,对了,她好像讨厌笨蛋呢」
「嗯,是说过讨厌」
所以战场原不喜欢小孩,包括八九寺在内。
也许也讨厌我。
……嘛,优等生在学习方面都那样吧。不过,我所说的严格,并不单单指学习方面。
「简直就是真心军曹啊」
「为什么是那个很像好人的陆军下士」
「说起来,战场原姐姐的家,是在上次那个公园的——」
「不,战场原很久前就从那般走了,我还以跟你说过了呢。在遇到你的不久前我曾经去她家拜访过一次。相当远啊,我要先回家,然后换自行车,骑到那里……啊啊,这样一来,时间并不是很充裕啊」
「这么急的话,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
「不,也没那么紧张」
而且,去战场原家是为了学习,所以我也不怎么起劲。这些虽然是我的真实想法……但却不能透露给战场原。要是被她知道了,天知道我要承受哪种毒舌的攻击呢。
不过,嘛。
战场原黑仪。
八九寺虽然也很毒,但比起战场原——
「我说,八九寺,你……」
话说到一半,我听到背后有声音。
声音。
是脚步声。
细碎而急促的节奏,「嗒、嗒、嗒、嗒、嗒、嗒」,与其说是跑,还不如说是一步一步地跳,那样的声音。
事到如今已无需回头确认。
就是那么一回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除了实力测试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使得我的生活不和平也不平稳。
还以为把她甩掉了。
嗒、嗒、嗒、嗒、嗒、嗒。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虽说已无需确认——
却不能不回头看看。
腾!
等到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转过身来时,她跳了起来。
她,神原骏河,跳了起来。
一个漂亮的飞跃飞过了远不止一米、两米的距离,就像是万有引力法则失效了一样,神原骏河以理想的飞行轨道,凌空从我的右侧、非常靠近脸的地方飞了过去——
然后落地。
眨眼间,乱飘的头发,迅速落下。
身上穿的是校服。
不用说,这当然是我学校的校服。
领带是二年级的黄色。
顺带一提,因为穿着那样的校服跳跃,所以顺应当今潮流而被改短的裙子完全掀了起来。不过,她里面还穿着及膝的裤袜,所以我一点幸福的感觉都没有。
紧接着,裙子也爽快地归位了。
不经意间,我闻到了橡胶的气味。
那是她脚上穿着的看上去非常高级的帆布运动鞋与柏油路激烈摩擦后的结果……这家伙的运动能力到底有多超常啊。
然后,篮球部的王牌——神原骏河转而面向我。
看上去不太成熟的脸却有着三年级学生都很少会有的凛然表情,而且还有棱角分明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
又不是在宣誓,她却把手放在了胸前。
接着莞尔一笑。
「呀,阿良良木前辈,真巧啊」
「有这种策划好的巧合么」
明显是看准时机跑过来的。
我朝周围一看,发现八九寺早已不见了。跟我说话时明明一点都不留情面,却意外的是个怯生的小孩啊,八九寺真宵。反应够快,脚法也够高明。不过,就算不是八九寺,看到有个不认识的女人以那种速度奔过来的话,不管是谁,一般都会逃的吧。而且,在八九寺的位置来看,神原就是朝着她冲过来的。
然而话说回来,八九寺真不够义气,关键时刻竟然抛下我,自己逃了。
嘛,算了。
视线回到神原身上,却发现她神情恍惚的样子不时的点点头,仿佛是对什么深有感悟似的。
「……你怎么了啊」
「不,没什么。为了把阿良良木前辈的话铭记在心,我正在仔细回味呢。『有这种策划好的巧合么』,看似不经心实则并非随便就能想到,完美地结合了现场状况的发言。这就是所谓的临机应变啊」
「…………………」
「嗯,就是这样」
然后神原又说道,
「其实,我是跟在阿良良木前辈后面追上来的」
「……我想也是」
「这样啊,知道的啊。不愧是阿良良木前辈,像我这样小家伙的打算,全被看穿了啊。好难为情,感觉无地自容,然而又不得不对阿良良木前辈心悦诚服啊」
「…………………」
这家伙真棘手……。
我不知道我现在脸上的什么表情,然而神原骏河却毫不在意,朝我活泼地笑着。
三天前。
我在走廊里走着的时候,神原骏河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来到我跟前,理所当然地向我搭话了。因为她的举止过于自然,我一不小心就把她当成普通人来对待了。然而,对方可是二年级的明星,超有名的人物。就算我再怎么不熟悉传闻,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谁。不过,她和我没有任何交界点啊。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毫无干系,所以当她向我搭话时我吃惊不小。
然而,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她的性格。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很不可思议。那种性格的人物,神原骏河是我出生以来遇上的第一个。
之后。
从那以来,也就是三天前到今天的这个瞬间为止,神原骏河就这样的,缠上了我。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什么地点,只要看到我,神原骏河就『嗒、嗒、嗒、嗒、嗒、嗒、嗒』地跑到我跟前,也不管周围人对她有何想法。
「……课间也就算了,神原你放学后不是有社团活动吗,跑这里来妥当么?」
「呵呵,果然是很敏锐啊,阿良良木前辈,微小的疑点都不看漏。简直就是侦探小说里的主人公,就算是Philip
Marlowe,见到阿良良木前辈也要落荒而逃吧」(注:Raymond Chandler笔下侦探小说的主人公)
「我说的不过是进入全国高校篮球大赛中的选手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不自然,用得着被夸奖成那样吗」
主人公这么简单就被吓跑了,这种侦探小说看都不想看。
「将谦虚作为仅次于生命的武器,决不在赞扬声中迷失自己,言语中折射出高度的谨慎和自我约束……像我这种动不动就误解自己的人正该积极学习这种精神啊。自古以来就有近朱者赤之说,跟阿良良木前辈说几句话我能就感觉自身修为的提高。阿良良木前辈就是我的榜样啊」
神原笑眯眯地说到。
笑容中完全找不到恶意。
……以前,我认为所谓的好人就是指羽川那样的家伙,而究极形态,说不定是这个神原骏河才对。
简单来说,她比羽川还严重。
比羽川还麻烦。
「不过呀,看,因为我的手——」
神原说着,将她的左腕抬起来给我看。
上面严严实实地缠着洁白的绷带,从手指指尖到手腕腕关节,一点缝隙都没有。手臂隐藏在长袖的校服中,我看不到,不过我想绷带大概一直包到肘关节吧。听说是前些时候,在自发的个人训练中奇怪地将手给扭了。嘛,在神原向我搭话稍稍之前我就听说了这事。
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就算有一半是真的,可那个运动能力超常且身体柔韧的神原骏河会在自发的个人训练中扭伤手,谁信啊。不过他手上的确缠着绷带,所以那大概是真的吧。弘法大师都会写错字,河童都会被淹死,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来。(注:这三个都是日本熟语中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打不了篮球还待在体育馆,只会妨碍别人罢了。所以我现在不参加社团活动了」
「可你不是队长吗?就算不是队长,你不在的话,队员们的士气会下降吧」
「真意外啊,没想到阿良良木前辈以为球队是靠我一个人在支撑起来的。我们队并不是没了我就提不起士气的软弱球队」
神原加强了语气,说道,
「篮球是一项残酷的运动,仅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我承认,就所处的位置,也就是分担的任务而言,我的确是比较显眼的,但这也是靠大家齐心合力得来的。所以,我所收到的赞扬应该分给球队的每个人」
「……啊啊,也对啊」
这家伙……怎么讲呢。
该说是正直,还是善良,还是其他呢。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据球队里队员们背地里说(虽然她们并非有意),神原似乎对这件事很敏感,据说在她一年级接受新闻部的采访时,新闻部员对她当时的前辈说了些难听话,结果她立即把桌子给掀翻了。顺带一提,这个传闻只是谣言级别的,不过,神原她似乎干过类似的事。
哼哼——神原笑了起来。
「我知道的哦,阿良良木前辈是在试探现我有没有资格当队长吧?」
「…………………」
像立了功似的,我的后辈满脸得意地说什么呢。
还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将阿良良木前辈的话记录下来流传后世的时候,得让执笔者把所有字都用粗体表示,还要加下划线,不然其中的深意就无法传达给读者啊,因为阿良良木前辈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深奥。『有没有说服力取决于说话的人而不是所说的话』这句本来是贬义,可唯有用在阿良良木前辈身上时就可取褒义了。放心吧,我还没有自大到如此怠慢,放弃身为队长的职务。好歹也是王牌,我有那个自觉。我可是有好好地给大家安排好练习的内容后才来这的。而且,我不在的话她们练习时也可以轻松自在些。这就是所谓的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注: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鬼のいぬまに洗濯,趁可怕或者是严厉的人不在的时候放轻松些,日语中常常用鬼来来比喻可怕或是严厉的人)
「鬼啊……嘛,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安心了些」
「虽说是竞技运动,终归只是社团活动罢了,而且我们的学校还是升学学校。所以,这不过是为以后留下少女时期的快乐回忆罢了。社团活动中大家能够坦诚相待轻松自在不受约束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的人际关系甚至还有队友们的事与阿良良木前辈本是干的,阿良良木前辈却肯为这些事操心,真是体贴的人啊。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受宠若惊。阿良良木前辈实在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为了篮球部,竟然不辞牺牲自己来扮黑脸,唯有真正体恤后辈的人才能做到啊。以前我从来没遇见过阿良良木前辈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我也从没遇见到过……」
大概是新品种吧,如此天然而又过分溜须拍马的角色。
「是吗,被阿良良木前辈这么说,真是光荣之至啊。能得到阿良良木前辈那样杰出之人的赞扬,我的干劲都被激发出来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原来没有的勇气正喷涌而出,现在的我无论什么事都能办到。以后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拜访阿良良木前辈吧。仅仅是聆听阿良良木前辈的教诲,无论什么事我肯定都能再努力坚持下去」
始终面带微笑的神原。
就笑容来看,她几乎是不设防的。然而,我却能感受到她不设防的外表之下岿然不动的强大。那是,唯有对自己持有绝对自信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和我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和我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的人。
并不是指性格方面。我的意思是,神原是运动少女,也是学校的明星,和我阿良良木历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同类型的人。这些我都非常明白,可问题是,那个传说中的神原骏河为什么就向我搭话了呢。
而且还不止一次。
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搭话。
跑过来……一而再再而三地跑过来。
因为情绪低落,就会来找我,这样就可以得到继续努力下去的动力了——虽不是原话,差不多就这意思吧。但这怎么可能呢,我哪有那种神力啊,有的话我肯定就毫不吝啬地用在自己身上了。
「我说,神原。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自三天前开始,我都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问神原这个问题了。
「啊啊,这个……」
之前还明朗流畅地和我对答如流的神原,于此刻第一次结巴了。不过这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神原脸上马上又洋溢出笑容。
「……今天早报的国际版面看了吗?关于俄罗斯今后的政治局势,我想听听阿良良木前辈的看法」
「为什么是时事啊!」
而且,偏偏还是这品味。
我连连日本的政治都不熟悉,海外的俄罗斯就更不用说了。
「啊啊,难道阿良良木前辈喜欢的有关印度的话题?只是,可惜啊,正如前辈所见,我是体育系户外系的人,对IT方面不是很懂耶。对我来说还是刚才俄罗斯的问题更实际点」
「……今天早报我没看」
我找了个连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的借口。老实说,看是看了,但我却还没有爱好时事到可以跟人讨论一番的地步……。
然而,神原对此却,
「这样啊」
仅仅是缓缓地眯起了眼睛。
「阿良良木前辈那么繁忙,没空看早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冒失地说出不注意的话,真是对不起。那这个话题就推迟到明天吧,怎么样,阿良良木前辈」
「好啊……」
「真是心胸宽广啊,没想到竟然能这么轻易就得到许诺。对我如此浅薄的发言,阿良良木前辈不可能没有想法,但前辈却能不露声色而又落落大方地应对。不分清浊来者不拒的宽容——我更加喜欢阿良良木前辈了」
「是吗,谢谢……」
「不必道谢,这是我真实的想法,不是恭维」
「……………」
不过,这家伙脑袋还可以的啊。
擅长体育且又头脑聪明,作为人类可是相当地犯规啊……羽川也好战场原也好,虽然运动能力不低,跟这个后辈却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虽然战场原在初中时是田径部的主将,但进入高中以来已经有了很长的空白期,还要再加上战场原个人的特殊情况。
不过,我当然不会相信,神原真的只是为了跟我讨论俄罗斯的政治局势而来的——那明显只是个便利的借口。
关于她找我有什么事,不管我问多少次,她都是这样搪塞过去的。
我想她肯定是有目的的,却又猜不到是什么。
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这样缠上我了呢。学校明星神原和吊儿郎当的三年级学生的我,之间明明没有任何交界点。
八竿子都打不着边。
「说起来,阿良良木前辈,今天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啊?没有啊……很普通的一天」
除了你以外。
不过,我也差不多快习惯了。
「实力测试就快到了,感觉稍稍有些头痛……」
「实力测试啊。呣,我对这也很头疼。考试对参加了社团活动的学生来说是相当麻烦的。因为考试前一周学校就会禁止社团活动,我们就只好自己练习了」
「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被禁止了就好好休息呗,何必自己再一个人练习呢,真是难以理解。嘛,因为是不同世界的人嘛。
「不过,这对你来说不正好吗?这段时间就用来养伤吧」
「嗯?啊啊……啊啊,对啊」
神原垂下视线去看左手。
「到底是阿良良木前辈啊,能够换个角度看问题,总是想方设法让其他人幸福。真是了不起的乐观啊」
「要说乐观的话,我觉得让再修炼一百年都比不上你……」
究竟是怎样的教育才能调教出这样的人才啊。
非常不可思议。
「不过,套用一句大家经常说的话,学生的职责就是学习。实力测试虽然可恶,但还是要努力去备考的」
「还好伤的不是右手」
「不,我惯用的是左手」
神原说道。
「左撇子在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场合下都很不便,但在体育竞技中世界中却往往是一项优势。所以左撇子选手很受重视」
「哦,是么?」
「嗯,这是人与人竞技的常识。在当今的日本,生下来就是左撇子的人大多都被矫正了,所以左撇子选手出现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阿良良木前辈,如果把这个概率套用到篮球运动中,又会怎么样呢?篮球是五对五的球类竞技,也就是说,球场上的左撇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我能成为王牌,这也是原因之一」
「嗯……」
似乎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一不小心把左手伤了可就麻烦了」
「左撇子耶……嘛,我不参加体育活动所以不是很清楚,只是单纯地觉得左撇子好酷」
真实的感想。
个人觉得左撇子的动作很拉风,嘛,这已经是偏见级别的认知了。
「说这样的话的阿良良木前辈也是左撇子吧?呵呵,看到前辈的手表戴在右手上时我就发现了。左撇子的人对同类很敏感的」
「……………」
手表只是我无意间戴在右手的,可现在我却怎么说不出口了……以后我是否在这个家伙面前,都得用左手写字、用左手握筷子吗?虽然那样很拉风,我却不想付出更换惯用手的代价……。
「那考试的时候很辛苦吧。惯用手都这个样子了,肯定没法考国语了」
「嘛,虽然手不方便,但那也是实力测试啊,不管哪门科目都不用写论文,字稍微写的歪扭些,嗯,也没关系。老师考虑到我的情况也会通融一下的。说话不注意表达方式,让阿良良木前辈又为我操不必要的心了,对不起。不过,阿良良木前辈还真是体恤后辈啊,马上就要考试了还能分出余力来为我这样的人担心,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的。我只能说是佩服之至」
「……呃,我可没什么余力」
这是真的……
先不说即便有余力,我也不会去照顾一下后辈,眼下我确确实实没有任何余力。
「我马上要去参加学习会了」
「学习会?」
神原迷惑起来。
大概是没能理解学习会这个词。
「嗯——那个,简单地说,我之前的成绩不怎么光彩……而且,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时候出勤率也有些糟糕……」
为什么我要作出这样的说明啊。
对方虽说是明星,却也是比我小的后辈呀。
「也就是说,实力测试就是反败为胜的机会」
到头来,为了面子我竟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深深地体会到自己有多庸俗了。
「呣,原来如此」
神原颔首。
「我不是那种会专心备考的人,所以不太清楚。嘛,说起来,班上的同学也会在考试之前聚到某个同学的家里……就是这回事吧?」
「嗯,差不多就那样」
「哦,那阿良良木前辈前辈接下来要去同学家了喽,那就再见吧。不过……」
神原稍微有些吞吞吐吐。
「学习和运动不同,并不是集合众人的力量就能出成果的吧……」
「这点不用担心。虽说是学习会,但总共也就两个人,而我完全是被教的那一方。班上有个成绩好得没话说的同学,我就是去接受辅导的,这就像是请家教」
「哦……啊啊」
神原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战场原前辈吗」
「……哦?你认识?」
「我早就听说过,阿良良木前辈班上成绩好的人,除了战场原前辈就没其他人了吧」
「呣……嘛,倒也没错」
战场原那家伙果然是名人啊,连这个低年级学生都知道她,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嗯?
但是,说到成绩好且有名的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那个从来没把年级第一让给别人过的羽川才对吧,至少,不是『除了战场原前辈就没其他人了』吧。再者,从『学习会』这个词的语感来看,第一反应应该是同性同学,在这个场合也就该列举男生的名字,这样才合理啊。
「那么,我就不浪费前辈的时间了,今天我先告辞了」
走的时候神原骏河深有感触地叽咕着,还不忘加上个『今天』才离去。
猛地放低重心,把腿伸展开。
预备动作。
稳稳地绷紧跟腱——
「阿良良木前辈,愿胜利与您同在」
刚说完,神原立马就踩着『嗒、嗒、嗒、嗒、嗒、嗒』的脚步声,沿着来的路跑回去了。脚劲不错嘛——并不单单指她速度快,还包括那短的异常的起跑后到达最高速的时间。在一百米或是二百米跑步中掐表的话也许她的成绩不会太出色,但若是十米二十米的超短距离的话,田径部的正式队员未必是她的对手。那是身为篮球运动员的神原骏河,为了在有限的场地里自由自在地移动而专门强化后的能力,而眼前的情景正是那能力的真实体现……转瞬之间,她的身影就已经在几米开外了。因为动作过于激烈,短短的裙子迎风乱舞,慷慨地出卖了裙底风光。不过,穿着几乎比裙摆还长的裤袜的神原对此毫不在意。
……但是,我觉得,跑步的时候还是穿运动服比较好,这样看着的人也就用不着动邪念了。
唉,这家伙……。
感觉就像是肩上的重负被卸下来似的。
这次还算是结束得比较快……但是,既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弄清她为什么这样缠着我的理由,那以后这种事情还将持续下去,还真是让我悠闲不得啊。虽然也没什么实际的危害灾害,置之不理也是可以的,但我这样的人稍微有些受不了神原的那种性格。不过,并不是所有人在跟都神原交谈时都会感到疲惫,例外还是有的。
比如说,战场原那样的人。
「良良良木先生」
「……跟刚才相比虽然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了,但是八九寺啊,不要把我的名字像音乐剧那样唱起来好不好。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对不起,咬到舌头了」
「不对,你是故意的……」
「咬舌头了」
「不是故意咬的!?」
「我偷看到了哟」
「偷看到我才能的冰山一角么!?」
不知何时起八九寺又站在我的身旁。
看到神原走了,她就回来了。从她这么快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对抛下我一个人逃走这事抱有一定的罪恶感吧,而这次把我名字喊错,也是唯一一次的故意行为,为了掩饰她自己的羞愧。不过她毕竟是八九寺,所以以上纯属猜测。
「刚才的人是谁啊?」
「你不是偷看了吗」
「嗯,根据她称阿良良木先生为前辈来推理,她应该是阿良良木先生的后辈」
「……好厉害的推理」
如果是神原的话,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会先罗列出那啥Marlowe的古典侦探角色,把八九寺吹捧一番再说吧。可我就不行了,虽然一瞬间有过想要模仿她的念头,但我灵魂却不允许我这么做……
「不过,阿良良木先生。你们的对话我在暗处听得稀里糊涂,到最后都没能弄清话题的主题。那个人是为了和阿良良木先生聊天才追上来的吗?」
「嗯……不,八九寺,你这样问我,我也不是很明白啊……」
「不明白呢,那是画水彩画的见解」
「我是美术部成员啊?」
也就是说,欠缺精彩。
「其实,这几天我被她跟踪了」
我实话实说了。
「跟踪(ストーキング)?也就是女性下半身穿的……」
「那是长筒袜(ストッキング)」(注:日语中跟踪与长筒袜的发音相近)
「哦,是那样么」
「不理解跟踪是什么意思吗?简单地说,就是跟踪」
「跟踪狂(ストーカー)?也就是女性下半身穿的……那是裙子(スカート)啊!阿良良木先生怎么对女性下半身的穿着那么感兴趣啊」(注:日语中跟踪狂与裙子的发音相近)
我稍微想了想还有什么单词能让八九寺跟裤袜搞错的,可惜以我的词汇量没能找到那样的词。于是就放弃了,这样继续和她说下去。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从三天前开始她就明目张胆地缠上我了。总之,等我回过神来,她就站在那里了,然后就单方面地向我搭话。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话题乱七八糟的……闲聊也好不是闲聊也好,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要干吗」
目的……应该是有的,但我又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大概被她隐藏得很好。
三年级学生和二年级学生之间,活动范围重合的地方就只有操场,频繁的不期而遇几乎是不可能的。反过来也就意味着神原是有意利用短短的课间时间无孔不入地找我的。不过……虽然这点是明白了,但能推测出来的却也仅有这个。
「呣,但是,阿良良木先生用不着想得太复杂,或许那个人只是正常地喜欢上了阿良良木先生呢」
「哈?」
「我记得她的确说过那样的话」
「……啊啊,是耶。呃,怎么可能啊,那句话只不过是恭维罢了。……我又不是美少女游戏里的男主,怎么可能突然有一天就变得受欢迎了呢」
「也对啊。如果阿良良木先生真是美少女游戏的主人公,那我也成了攻略对象。我才不要呢」
「……………」
连我都没玩过的美少女游戏,但小学生居然知道这个词。
「不过,真是那样的话,我肯定是攻略难度很高的角色」
「不,应该是很容易攻略才对」
只要解除了怯生的属性,之后只要按部就班就行了……女主角有六名的话,八九寺的攻略难度大概排第四吧。
不过,要是把年龄也考虑在内,那确实难度很高。
「神原不是那样的……啊啊,不过,说起来,是有说她恋爱时很疯狂的传闻来着。但就算是那样,神原和我之间真的是没有任何交点啊!我和她们……和神原不一样,根本就是默默无闻的人」
不过,仔细一想我才意识到,那家伙在楼梯第一次找上我的时候,至少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和班级之类的了。
为什么啊。
到底是从谁那打听的啊……?
「可能捡起被遗弃的猫的时候,被她看到了吧」
「我没到捡过」
就连见都没见过,被遗弃的猫。
哪有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写着『请收养我吧』的纸箱里的猫啊。
这家伙究竟被灌输了多少这样的东西。
「那么,捡垃圾的时候被看到了?」
「你刚才,把猫和垃圾相提并论了吧?」
「请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来找碴。阿良良木先生居然热衷于刁难弱小的女孩子,真是恶趣味啊」
「向猫道歉!猫可是很可怕的哦」
「就算不是这样,阿良良木先生,一见钟情可是实际存在的哟。据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往往是第一印象决定的。这样的话,那个人缠上阿良良木先生的现象也就解释得通了」
八九寺咯咯笑着开心地说。
到底还是小学生啊。
「不会有错的。我的女性直觉告诉我,事情就是这样。怎么办?阿良良木先生。虽然现在还只是想要试探你的阶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个人近期内也许就要向阿良良木先生告白了哟!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别闹了。这种无论什么事都用恋爱感情来解释的做法我不怎么喜欢。如果一切都可以用以前外国电影里宣扬的那种天真的爱的力量来解决的话,世间不知会有多美好,所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单纯说她别有用心或者,讨论寻找真相的方法,还还更容易接受。而且……」
我说道,
「另一个原因就是,难度最高的角色,已经被我攻陷了」
003
「感觉好像被人说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呢。」
战场原黑仪突然嘟哝到。真的非常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原本在笔记本上游走的笔,也被这突然的话,吓得停了下来。
不过这完全属于自言自语,战场原黑仪很快就把话题转移了。
「教人学习,真的很难呢!」
战场原黑仪说。
那之后,八九寺和我一起散步回去,一直到我的家门口。包括神原的事情还有其他的事情,说了很多,最后才分开。八九寺是个喜欢到处晃悠的家伙,应该很快就会在某个地方相遇。将书包放在一边,换好衣服,把教科书、笔记本和参考书放进书包里,上学用的女式自行车也换成了山地车,开始朝战场原家出发。虽然被突然回家的妹妹们追根究底的逼问,但幸运的是,成功逃脱。
就像与八九寺说过的那样,战场原的家确实很远。一般不是骑自行车能去的距离。但如果是坐公共汽车的话,又会增加步行的距离,最后还是自行车比较快一点。虽说这是第二次来战场原的家,但从家里出发还是第一次,不能说我很熟悉路。
民仓庄——双层木制公寓。
二零一号房。
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间,窄小的梳洗台。
两个标准体格的高校生,加上桌子和学习用具,就已经将整个房间挤满了。战场原家是单亲家庭,战场原也就是一般所说的独生女,而战场原的父亲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所以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两人独处。
阿良良木君歷和战场原黑仪。
两个健康的十多岁年轻人,在狭窄的房间里面独处。
孤男寡女。
而且是,标准情侣。
男女朋友的关系。
然而。
「……为什么我要非得要学习不可?」
「嗯?不是因为你笨吗?」
「真是让人讨厌的说法!」
就像这样的情况。
虽然心里期待能够发生些什么就好了。
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如此这般。
开始交往是从那个母亲节,五月十四日,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但是,这段时间里,任何带有桃色气息的发展,却一点点也没有。
…………
咦?好像连约会都没有过?
早上,在学校里面见面,休息的时间说话……一起吃午饭……放学后,一起走到回家的分歧路口……然后说明天再见,就像这样。这不像情侣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像是朋友一样……
虽然对于桃色的展开并不是很期望,但是,哪怕只有一点点,类似情侣之间的发展也好啊。
「含有学习这个词的活动好辛苦之类的事,从我出生以来,就从未遇上过。阿良良木同学为什么而烦恼,在哪部分走入了死胡同,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不懂阿良良木君对什么内容感到无法理解。」
「是这样吗……」
她说了一句让我认输的话……。
这个家伙的学习能力与我的学习能力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啊。感觉有如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甚至觉得你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而将希望全押在运气上吧。」
「我有那么不知死活吗?……但是,战场原,你也不是从出生起就头脑出众吧!是靠呕心吐血的努力,才能维持年级前列的成绩吧?」
「你认为努力的人会去意识到那些吗?」
「……不是这样吗?」
「啊,希望你不要误会。对于努力了也完全没结果,甚至连往哪个方向努力也不清楚的阿良良木君,我是很可怜的哟。」
「用不着你来可怜!」
「白费功夫,一场泡影。」
「呃,呜呜!加了吐槽后形容得越发残酷了吗……!?怎么好像我连为无知流泪都不行似的!」
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先不说名叫杂草的草,有一种名叫杂鱼的鱼……」
「根本没有那种名叫杂鱼的鱼!」
「先不说被称为杂草的草,有一种被称为杂鱼的人……」
「既然有被这么称的人,那也就表示有起这种称号的人!」
「不过,一想到在这次的实力测验中,如果我能让阿良良木君能及格的话,作为人类的我就能够向前更进一步,有动力了呢。」
「别把我的考试,当成对你自己的一种考验好不好……而且,作为人类的你的前进方向,应该在其他方面吧!」
「吵死了。你已经被勒死了。」
「过去式?我已经死了吗!?」
也许找这个家伙教我念书是一个错误,如果坦率点找羽川就好了。
但是。
如同八九寺所说,和战场原两个人独处,也许会发生什么让人害羞或者可爱的事情发生,心里是这样盼望着……
突然,战场原的目光从笔记本上面移开。
战场原的脸庞,还是一如既往的澄净。
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这里只有我这个男友一人,却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出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骄傲吧。
态度一点变化也没有。
嗯。
这个情况,也许是我太过于期待了。有了情侣这个关系,就会有什么特殊的对话出现。但是冷静想想,出乎意料地,虽然关系发生了变化,但我们的对话内容,从以前开始就没什么改变。情侣之间的甜言蜜语,不过是笨蛋一样的幻想。
「…………」
确实如此。
回想一下战场原至今以来的事,回想一下战场原之所以身为战场原的经历,当然,其中也带有贞操观云云的问题吧。但,不仅如此,战场原肯定是满足于我们之间现在的关系,一定是这样的。
因为她曾说过讨厌敷衍了事。
曾经这么说过,就代表她曾经是这么讨厌吧。
……不对。
但,这样的话……
我想战场原对于眼下的状况,不可能没任何想法……不过,上次来这所民仓庄拜访的时候,同样也没有桃色的展开……亲人不在家,招待男友来家里,完全没有任何特别感觉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从这里地方着眼的话,桌子对面战场原穿私服的样子,非常合身,不像是一点也没打扮过。但,那个裙子是不是有些过长。多靠了这个裙子,穿着长筒袜的脚一点都看不到。有一种意识到了什么,而故意警戒的感觉。
叹。
现在,应该是作为男人的我,需要积极行动的时候了?但是,要说积极行动话,到目前为止,我都没和女孩子交往过,到底要怎么做一点也懂。
「怎么了?阿良良木君,笔完全停住了。」
「没什么……只是题目有些难。」
「这种程度的问题?真是让人困扰呢。」
对我的心情完全就不了解,单单,只是从心底叹了一口气的战场原,眼中带着已经习惯了的轻视目光。
然后,仿佛郁闷般,如此嘟哝。
「算了,做这些就够了」
「咦?等等,你这种嫌麻烦似的把自动铅笔放在一旁的慵懒动作,还有你这个哀叹的语气是什么意思。战场原,在你的心目中,难道还有对我见死不救选择吗?」
「也不是没有。」
即答。
「6:4……不,大概是7:3吧」
「无论哪边是7哪边是3,都是个太现实的比率……」
如果是9:1的话,倒反而让我有些高兴。
而且,实际到底哪边是7?
「我正在犹豫呢。比起努力了却没结果,还不如没努力就没结果这种方式更能保护自尊心呢。」
「不要丢下我……」
这样的话,就只有去拜托羽川了。
无论怎么说,我都不喜欢那样。
班长是个理直气壮将,无论是谁只要努力就能提高成绩,视为天经地义的常识的人,她的指导,我实在很难承受……
「嘛,既然你都那样说了,我是不会舍弃你的。」
「那么,就帮帮我吧。」
「不不,我是来者不拒,逃者不饶。」
「真是恐怖的思考方式。」
「没关系,如果要做的话,就拼死去做。」
「不用拼死也可以吧!全力就可以了吧!你到底把我作了多么强的预定啊,你!」
「……但是,阿良良木君。说起来的话,阿良良木君,确实只有数学比较好不是吗?」
「咦?啊,嗯。」
你怎么会知道?
在这个疑问提出之前,战场原说道,
「从羽川那里听到的。」
这样啊,羽川的话,对我的成绩确实比谁都清楚。
「嗯……但,羽川应该不会宣扬别人的事吧。」
「啊啦,你不是误会了?我说的是上次,阿良良木君和羽川说话的时候,我从旁边听到的。」
「……确实是有些误会。」
可,那不是偷听吗?
「啊啦,是吗。」
毫不在乎似的战场原。
真是让人头痛的家伙。
「数学不是需要背书的学科,所以我才能搞定。公式和方程这种东西,把它当作必杀技不就行了吗?像是宇宙光线,龟派气功波。该怎么说呢,要是别的科目也有这种必杀技该多好。」
「如果有那么好用的东西,那么谁也不会辛苦了。不过,嘛,先把将科目本身放在一边,如果只是为了通过考试,虽然没有必杀技,但必胜法的话,还是有的。」
战场原把放在一边的自动铅笔重新拿回手里。
「在这之中,猜题这种学习方法,虽然容易煽动人的侥幸心理,进而形成坏习惯,所以基本上是不推荐的。不过这种姑息疗法,这次或许不得不用了。情非得已。总而言之,只要别让阿良良木君挂红灯,先把及格线定为平均分的一半……」
刷刷,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数字。
预测的平均分,以及一半的数字。
嘛,这样清楚地写出数字来,感觉似乎能搞定这次考试——当然,这是真的能达到这些数字为前提。
「以背书为主的科目,老师总有着几个'绝对要出的问题',瞄准那个是最为重要的。只要找准了问题,然后制定对策进行练习就可以了。这不是为了解出那些解不出来的问题,而是为了不让能解出来的问题溜掉。阿良良木君,目前为止,我说的话,听懂了吗?」
「……嘛,听懂了。」
确实,头脑好的家伙,应付考试的思路,完全不同呢……出考题老师的想法,我以前完全没想过。不,也不是这样,在成绩较好的中学时代,我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但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中学时代。
好怀念啊。
「那么,从简单的世界史开始吧。」
「世界史简单吗……」
「很简单啊。只要把重要语句全部记住就可以了。」
「………」
「当然,对于阿良良木君没有这样的要求。但是,阿良良木君。这回的实力测验,从现在开始,有我帮忙的话,应该是有机会通过的。不过,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以后?」
「将来的道路。」
边说,战场原边将自动铅笔的笔尖对准了我。
「将来的道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已经是高校第三年的五月底了。无论怎么说,都不应该完全没有思考过吧。以前你说过要是能够毕业就好,那么,阿良良木君准备毕业的同时开始就职吗?具体有什么计划吗?工作的门路和目标已经有了吗?」
「那个……」
「那么,是先做兼职?还是先在家里呆一段时间?我呢,对于将这个问题过度简单化的做法,并不是很喜欢。当然这要以阿良良木君的意见、愿望为最优先。啊,还有一个进入专门学校后再就职的选择。」
「你是我的父母吗……?」
对琐碎的事情,追根究底。
这种接二连三的不断提问,叫人怎么回答……目前为了应付迫在眉睫的实力测验,已经用尽我的全部精力了,战场原明明是知道的。
「父母?你说什么呀,我们是情侣啊。」
「……」
直截了当的说法。
必杀技。
某种意义上说,是比毒舌更强的必杀技。
稍稍呆了一下,我回答道,
「将来的道路……也是呢,确实,该考虑一下了……那个,战场原你已经决定了吗?」
「继续上学。大概,能够得到保送吧。」
「……那样啊」
「大概这种说法,有些过度谦虚吧。」
「对你来说呢。」
「总之,继续上学。」
「继续上学吗。」
说得理所当然。
虽然本就是理所当然。
我这不是在学战场原之前说过的话。不过,就像她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不能明白那么简单的问题一样。我对于脑袋聪明之人的才智,现在不明白,以后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考虑学费问题,我未来的选择自然不多。幸运的,虽然有些自虐,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所以,我会主动去配合未来的道路。」
「无论走哪一条道路,你都是你,不是吗?」
「是呢。不过,」
战场原说道,
「就我而言,还是想和阿良良木君选择同样的道路。」
「不……等等,那样,」
虽然这么说,确实我很高兴,但从物理角度来说却是不可能的……。
边说,战场原边点头。
「虽然无知是罪过,但笨蛋不是罪的。笨蛋虽然不是罪,却是种惩罚。如果像我一样在前世积德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阿良良木君真是可怜呢。蚂蚁看着寒风中受冻的蟋蟀的心情,现在我总算能明白了。能够让我体会到昆虫的心情,阿良良木君也很了不起呢。」
「……」
忍耐……
对这件事情,反驳的话,只会让伤口扩大。
「还不如死了,比较干脆呢。蟋蟀的尸体,可是贵重的营养源,对于蚂蚁来说。」
「和你下次见面的地方,肯定是法庭!!」
忍无可忍啦。
我还是缺乏忍耐力。
「嘛,不过,就算那样,战场原。我们毕业后的道路不同,但也并不代表,我们会分手吧」
「是呢。说得对。不过,进了大学后,享受着同学联谊会的每一天,说不定会慢慢变心呢」
「你倒是很享受大学生活啊!」
「怎么办?毕业后,同居吗?」
突然,她这么说。
「如果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方向不同,在一起的时间,反而增加了,不是吗?」
「嘛……倒也不坏呢」
「不坏?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很想这样。请一定要这样。」
「啊啦,是吗。」
说着——战场原很自然地把目光落在教科书上。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根据各人看法的不同,刚才的发言可以被认为是在开玩笑,但她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就算迟钝如我,也能明白这点。
这家伙,可是战场原。
……话说回来,想了想将来的事。
不,比起将来的事……一想到战场原是真的在为我着想,或许我该听取她的意见。虽然普通的高校生情侣,是不会把交往的问题考虑得那么深远的。
不过,什么才是交往呢。
只有口头的约定,却没有任何的保证。
叹息。
不行了,至今为止从没有和女孩子交往过,别说是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就连这种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也一筹莫展。
完全两眼一抹黑。
早知道就该玩一下美少女游戏。
至少还能作个参考。
不过,有攻略参考固然很好,但游戏与现实不同,没有通关爆机的。
「叹气真多呢,阿良良木君。呐,知道吗?每叹气一次,幸福就会逃走一个哟。」
「我逃走的幸福,早已以千为单位……」
「虽然阿良良木君对于幸福的逃并不在意,但请别在我的面前再次叹气。那会让我心烦」
「你的话真冷酷啊。」
「心烦的是恋爱的烦恼。」
「……嗯,你的回答似乎不太痛快呢。那个」
微妙地有些高兴。
吐槽靶子。
「那个,你知道吗?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说道,
「我,从来没有和男生分过手哟。」
「……」
不对,你想说什么。
乍听之下,好像她是个有众多追求者的好女人,但明明之前她还堂堂正正地宣布说自己与男生交往的经验是零。
「所以」
话在继续。
「我没有任何想与阿良良木君分手的意思。」
澄净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表情、眉毛都纹丝不动。甚至让人觉得被称为感情的东西,这家伙都不具备。不过——但是,没有意识到,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这样吧。
两年之中。
从中学升入高校,在这段既非中学生、高校生,也非寒假的时候,战场原黑仪完全断绝了与他人的接触,变得不知道如何与他人相处——这并不奇怪。就算她变得更加消极,更加胆怯。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像面对警戒心非常强的野猫一样——如果说猫的话,大概还是羽川更像吧。
不知如何表达,彼此都是这样吗。
「……那个,战场原。」
「什么?」
「你,还带着订书机吗?」
「说起来……最近都没带呢。」
「是吗?」
「有些松懈了。」
「松懈吗」
那么——那也算是种进步吧。
虽然那种程度的变化,不至于改变她的骄傲本性,但考虑到战场原的个性——
……嗯,说起来。
两年前的战场原——
「对了,你中学的时候,是田径部的王牌吧?」
「嗯。」
「已经放弃田径了吗?」
「嗯。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
战场原用相当于即答的速度回答。
「我,不打算回头。」
「哦……」
中学时期的战场原,是一个给人印象非常好的超级好人,对谁都非常温柔,非常努力从来没有过懈怠,作为品格高尚的田径部王牌——充满朝气,非常活泼的学生。这可不是传闻,虽然和现在比起来,完全没有可信度。
一切,都在即将成为高校生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然后过了两年。
改变的东西,已经复原。
复原——但也不是全部都恢复如初。
再加上如果本人,也没那个打算的话。
「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性与必然性,事到如今,就算回头,也没有意义——只会让身上的包袱更加沉重。而且,都已经是三年级了。不过,阿良良木君。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没什么,只是对参加体育活动时候的你感兴趣而已……嘛,空白期也不容易弥补,而且也不是什么值得勉强也去做的事。」
就像说到猫就会想起羽川翼,说起运动的话,就会想起神原骏河,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后辈的模样,所以才会提出这个问题……不过兴趣也不是很大。
战场原这也是在朝前看——不过。
可是,不回头是否就代表着朝前看呢?
现在的战场原,是否……
「不要紧哟,就算不参加运动,我也会继续保持体形的。」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没有与男生分过手的,富于弹性的惹火身体,深深吸引了阿良良木君吧?」
「不要说得好像我是以身体为目标的好不好!」
而且什么叫惹火身材啊……
就没有其他说法了吗?
「是吗,不是以身体为目标的吗?」
战场原装作糊涂道,
「那样的话,暂时,你能忍耐寂寞吧。」
那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
我没猜错的话,这还真是婉转的说话方式呢——完全不像战场原式平时直截了当的作风,可以说非常拐弯抹角。
贞操观念、呢。
应该不止这个原因吧。
「对了,阿良良木君,不是那种在吃自助餐的时候,想着反正付了钱『要把本钱吃出来』『不吃多些就太亏了』之类厚颜无耻的人吧。」
「……」
虽然不知道这些话里有什么特殊含义,但说这话的意图,很明确是为了对我进行某种牵制……
她害怕人际关系。
所以与我的关系,慎重对待。
那么,对这场交往,我也不能显得小气。
虽然还是不懂所谓的交往到底是什么。但既然在交往,那么我就奉陪到底吧
「……啊,对了」
接着,想到了——我决定把神原骏河的事情,对战场原说说。虽然之前没说,并不是出于不想让她瞎操心,只是单纯觉得没有必要说,不要让战场原心烦,所以才沉默的。不过,一想到先前八九寺用她的小学生特有的感性所解释的神原骏河的行动原理,万一如果真的是那么回事,那么对作为情侣的战场原继续保持沉默,觉得似乎不是很公平。
「那个,战场原。」
「什么哟」
「你知道,神原骏河吗?」
「…………」
回答是一阵沉默。
不,是什么也没回答。
要说公平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作为校园明星的神原骏河,在学校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学生应该是没有的。就算不是现在,最迟到下星期,神原跟踪我的事情就会变成流言传播起来。嘛,虽然对此并不烦恼,把它当成造谣就好——但是,也因此,自然地,我的提问,就带上了其他的色彩。不去接口,就这样忍耐寂静。
「是呢,」
战场原说道,
「神原骏河。很怀念的名字。」
「……是吗?」
果然——是旧识。
我就猜是这样。
说到学习会的时候,神原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年级第一的羽川,而是战场原的理由——并不仅仅是她嘴上说的那些。从神原的话中,可以找到这种感觉。八九寺说的可能性,我完全没有想到,也是因为那种别说是含混了,根本就是非常明显的气氛。也就是说,当时神原给我的感觉,她的目标不在我,而是在我以外的其他方面。
「说起来刚才,阿良良木君也问过我中学时期的事情吧?嗯,确实她在中学时期,是我的后辈。」
「现在也算是后辈吧。而且是同一所学校。啊,另外,神原那个家伙,中学的时候也是田径部的一员吗?」
「不,她中学时参加的是排球社……神原?叫得真亲热呢。」
瞬间,战场原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平时,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战场原的瞳孔中,释放出危险的光芒。还没等我说出任何辩解,战场原右手的自动铅笔尖端,已经精准地对准了我的左眼,并以非常快的速度刺了过来。眨眼之间,因为神经反射我下意识想避开,但她在右手行动的同时,完全无视摊了一桌子的笔记本,膝盖半跪似的跨在桌上,另一边的左手抱住我的后脑,一下子就把我的行动封锁了。
自动铅笔的尖端——就在离眼球,毫厘之距的地方停住了,说毫厘之距,也许还太客气了。准确来说是在我眨一下眼皮都不行的地方,停住了。而抱住我后脑的手,可能是她为了防止我作出多余的举动,进而造成自己发飙,提前采取的保护措施,真是了不起的技巧。
……战、战场原、黑仪。
你,就算没带订书机,一样没什么不同吧!
「那个孩子怎么了?阿良良木君?」
「……!」
喂喂……
她是这么善嫉的女人吗,这家伙……
我们感情有这么深吗?……还有,刚才我说神原名字的时候,也没怎么亲切吧,对后辈都是直呼其名的吧?只不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和她以外的女孩子认识了而已,至于这么拿笔顶着我的眼球吗?……要是我真的见异思迁的话,战场原到底会怎么料理我?
虽然遭到这样的待遇,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能够早点说出来实在太好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哦不,真正好的,是在这种尚能做出辩解的时候,发现战场原这样的一面……!
「阿良良木君,你的伤口恢复速度应该很快吧。那么,如果只是一个眼球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住手,住手!眼球绝对不行!我绝对没做过问心有愧的事情,也从没想过要去亲近她,我对战场原是一心一意的!」
「啊啦,是吗。说了句让我心情舒畅的话呢。」
终于——她收回了自动铅笔。在手上转了两下以后,放在桌子上,将散乱的笔记本整理好。我努力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脏,静静看着战场原。
「稍微有些热。吓了我一跳呢,阿良良木君。」
「……你,迟早,会杀人的。」
「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先杀阿良良木君的。第一次的对象,绝对是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以外,绝对不会选的。说定了哟。」
「不要把这么恐怖的事情说得好像甜言蜜语似的!我,虽然喜欢你,但还没到被你杀也乐意的地步!」
「深爱到想杀死对方,被喜欢的人杀死,不是最好的死法吗?」
「我讨厌这种扭曲的爱情!」
「是吗?真可惜。还有真意外呢。我还以为如果是阿良良木君的话……」
「你想说,被你宰了也心甘情愿吗?」
「……?咦,啊,嗯嘛」
「好模糊的回答!」
「嗯,嘛,算了,那个,是不好呢」
「我不接受这种模糊的回答!」
「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认了吧。我如果杀了阿良良木君,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君临终的时候,离你最近的人就是我哟?这不是很浪漫吗?」
「不要,无论被谁杀掉都好,只是你我绝对不要。因为我感觉,无论被谁用什么样的方式杀掉,都比被你动手杀掉要好得多。」
「什么哟!那种事,我讨厌。如果阿良良木君被我以外的人杀掉的话,我就杀掉那个犯人。我的约定,我绝对要遵守。」
「……」
这个家伙的爱情,真的,相当扭曲呢。
虽然对于被爱这件事,终于有了实质感……
「姑且不说这个,谈谈神原的事情吧。」
就像在说危险的话题至此为止,战场原用她一如既往的顺序,理所当然般,转回了话题。
「虽然我们的社团不同,我是田径部的王牌,她是排球社的王牌,年级也不同,但还是认识的——而且」
「而且?」
「……嘛,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特别值得说的事。当时在社团活动以外的私人时间里,那孩子也常常照顾我,或者说她硬逼我接受她的照顾……不对,阿良良木君。」
开始给我设套的战场原。
「刚才,为什么阿良良木君,会说出那个孩子的名字,能够告诉我吗?如果问心无愧的话,请好好说明一下吧。」
「啊,啊啊。」
「当然,如果作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的话,也请好好说明一下哟。」
「……」
要是笨拙地去隐藏什么的话,真的可能会被杀掉,所以我把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被神原骏河跟踪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战场原说了。以「嗒、嗒、嗒、嗒、嗒、嗒」这种节奏舒心般的脚步,从我背后蹿出来,与我不着边际地交谈,然后没有露出任何目的,就一个人回去的后辈————神原骏河。大概有什么目的吧,但对她的目的,我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边说明,我一边心想。
神神原肯定是瞄准了战场原不在的时候,来找我的吧。今天,看见我与八九寺在一起后,追过来是个例外,基本上她盯上的都是我独自一人的时候。换句话说,战场原现在才知道神原跟踪我,也并不是偶然。
还想到一件事。
要说——叫得亲热,应该是战场原才对吧。虽说是中学时代的后辈,但战场原对神原用的称呼是『那孩子』,对啊,感觉上也太――哦不,这也许单纯是错词修饰吧。
就像感情完全不会出现在表情上那样,战场原的声音中,也完全不带丝毫感情。无论说什么,几乎都是四平八稳的语调。一想到她究竟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来自我约束,我就毛骨悚然。
不过――那个孩子、吗。
「是吗」
听了大致说明后,战场原,终于点了点头。果然,还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四平八稳的语调。
「呢,阿良良木君」
「什么哟」
「上有洪水,下有火灾,这是什么」
「……?」
为什么突然开始猜迷了?
战场原从何时起变成了猜迷角色,一边觉得不可思议,我一边,总之,先回答提问。幸好,那个谜题我是知道的。
「那个嘛,是澡堂加热洗澡水的锅炉,对吧?」
「嘟嘟,正确答案是」
战场原平淡地说道,
「……是神原骏河的家哟」
「你,想对学校明星的家,做什么啊!?」
好恐怖!
眼皮狂跳!
「嘛,玩笑先放一边」
「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说不定打的会那么做,你的话」
「会吗?不过,既然阿良良木君都这么说了,玩笑就保持只是说说的程度吧」
「我说,普通都该那样吧……」
「神原呢,比阿良良木同学早一年,发现我的秘密」
若无其事地――普通的语气,不过似乎带着若干郁闷,战场原说了起来。
「我在刚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也就是神原刚刚考入直江津高校的时候。从学校位置上,会有以前认识我的后辈考入这里,这是早已经预料到的。对此,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不过――对神原,我还是稍微大意了些」
「嗯」
战场原黑仪。
她身上的秘密――
我在楼梯上接住了滑了一跤的她,所以才发现了她的秘密――要说的话,那只是偶然。不过,反过来,也能说这是个遇上这种程度的偶然就会曝光的秘密。我并不是第一个,发现这秘密的人。战场原也这么说过――这样的话,神原……
从神原的那种性格来看。
「那家伙……神原多半想帮你吧?」
「是的,说得对。但我拒绝了」
战场原坦然说到。
就像是在讲述标准语法,或正确的日语使用方式一般。
「我采用了对待阿良良木君时类似的措施。阿良良木君,即便被那样对待,还是继续跑来找我。而神原,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嘛,也就是这种程度的关系吧」
「……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是,一年前的事吧。
大概,彻底――拒绝了别人吧。因为对方是熟知以前的自己,中学时代,田径部王牌时代自己的神原,恐怕她用的,一定是与我那时候类似却又有所超越的强烈拒绝吧。要是不这么做――那个神原,大概不会简单放弃吧。我在知道战场原秘密的五月八日那天――记得战场原确实说过,目前学校中知道她那个秘密的,除我以外只有保健老师春上。
目前――吗。
换句话说,神原骏河是过去发现战场原秘密,但被战场原强行逼迫忘记的可怜受害者之一……哦不,应该是牺牲者之一……不过,最后,那个神原,真的能把战场原的事情忘记吗?
「……你们曾是朋友吧?」
「那是中学生时代。现在则不一样,不过是路人」
「不过,你和一年前……状况已经不同了吗?那个,你的秘密,已经解决了――」
「我刚才说过的吧,阿良良木君」
打断我一般,战场原说道,
「我,不打算回头」
「…………」
「因为我选择了那样的生活方式」
「是吗……」
嘛。
如果那是战场原选择的生活方式,那么就没有我插口的余地――道理上,我是这么想的。毕竟面对自己曾经用过分手段拒绝过的人,说什么麻烦已经解决了让我们重归旧好吧之类自说自话的性格,战场原是没有的。
「不过……虽然明白了你和神原的关系。但那好像说明不了,神原跟踪我的理由吧」
「大概,知道了我与阿良良木君成为恋人关系的事吧。我们开始交往是在两周前,跟踪开始是在三天前,时间上,很不是正好吗」
「啥?换句话说,她好奇战场原黑仪的男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所以来试探我吗?」
「我想应该是这样。给你添麻烦了,阿良良木君。是啊,对此,我一句话也无法辩解。这是没能完全清算人际关系的我的责任」
「清算……」
她用了个讨厌的单词。
或者说是个感觉凄惨的词。
「没关系,我会负责的……」
「你不必负责!天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来!这种小事,我自己会解决!」
「不必那么客气嘛,你真见外呢。」
「你是想见血吧……」
嗯。
不过,总觉得,光那样,还是有些无法理解。
「神原,是一年前被你狠狠拒绝的吧?那之后,就再没联系,一刀两断了吧?那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对你的男友感兴趣?」
「先不说一般情况下,后辈会不会对一刀两断的前辈的男友感不感兴趣――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做到了神原没能办到的事情,所以她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对于神原来说,阿良良木君所做的是,是她绝对无法办到的」
「啊……是这么回事吗」
发现了战场原黑仪的秘密……却被拒绝的她。被激烈地,毫不留情地拒绝的她来看,身为情侣立场的我,当然是知道战场原秘密的人吧,这种推测,一般来想,谁都能猜到。这样一来,看到我明知战场原的秘密,却还待在她的身边,就神原来说,确实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话说回来。
我并不觉得,神原发现了那个秘密本身已经被解决的这件事。因为,如果她连这点也料到了,那么神原大概不会找我,而是直接去找战场原了吧。
「虽然让我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对神原来说,战场原黑仪是她憧憬的前辈」
战场原的视线一边平移,一边说。
「我曾经对于那个位置有自觉,自愿扮演那种角色。我想那是没办法的事,那是曾经没办法的事,所以,拒绝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不要拖泥带水,留下后患――是的,那个孩子,大概还是忘不了我吧」
「……别说得她好像很麻烦似的。其实她也没有恶意吧。再说被人忘记这种事,相当…」
「麻烦哟」
战场原干脆地说到。
完全是没有任何犹豫的语气。
「这和有没有恶意无关」
「话不能这么说吧……既然你是神原憧憬的前辈,而且,神原至今依旧对你的事情念念不忘……嘛,突然和好,虽然有些怪。但至少还是有余地吧?」
「没有余地。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我们关系很好也是中学时代的事情,而且,和好之类的,太可笑了。我说过了,不打算回头。难道事到如今,阿良良木君还想让我走到那个孩子的跟前,说什么让你久等了,真抱歉之类的话?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
战场原仿佛在说这个话题至此为止,又如同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改变了话题。她的技巧,始终是那么高超。
「对了,说起来,阿良良木君,最近,有没有去见忍野先生的预定?」
「忍野?嗯,嘛,也不是没有――」
先不管忍野――因为必须去给小忍喂血,差不多是该去那间废弃私塾了。今天是周五,嗯,明天或后天,准备抽个时间去一次……
「是吗,那么」
战场原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拿起衣柜上摆放的信封,随后走了回来,把信封就那样,递给我。信封上印着邮政局的标志。
「能帮我把这个交给忍野先生吗」
「这是什么……啊」
不用说,马上发现了。
忍野咩咩――
这是付给那个穿夏威夷衫轻薄家伙的工作报酬吧?
战场原身上的秘密,战场原遭遇的灾祸,将之消除所必要的――等价的,勉强说的话,就是工作报酬。
记得,确实是十万日元。
姑且,确认了一下里面。没错,十张万元大钞。十张好像是刚刚取出来的,连号的新钞。
「哦……已经准备好了啊,比想像中要快。你不是说,手头不方便要花点时间吗?是不是去打工了?」
「没错」
战场原镇定自如地说道,
「给父亲的工作,帮了些小忙。嘛,准确来说是我强行帮忙的,然后赚了这些钱。」
「哦」
战场原的父亲,是在外资企业工作——嘛,作为选择来说,并无不妥。按照战场原的性格,果然不适合普通的打工呢,而且,我们的学校,也是禁止打工的。
「就我个人来说,借助父亲的力量,有点犯规,所以不怎么喜欢。不过,因为我是在背债家庭中成长的,对于钱这件事,我是认真对待的。另外这次还有些余款,嘛,下次,请阿良良木君吃学校餐厅吧,我们学校的午餐,美味且价格适中,嗯,想点什么都可以哟」
「……谢谢」
不过,学校食堂。
每天午休时都吃呢。
这家伙,就一点也没有和我出去约个会之类的想法吗……
「可是,那样的话,你直接交给忍野不就好了吗?」
「讨厌。我、讨厌、忍野先生」
「原来如此……」
对恩人,她也能清楚地说出这种话,
但又绝非对忍野丝毫不感恩,我觉得这就是战场原此人心胸宽阔之处。
嘛,我也不是很喜欢忍野。
「可能的话,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这一点清楚到甚至自己也不愿意这么想。他是那种,对别人的事情,仿佛完全看透般的家伙」
「嘛,忍野与你,确实不投缘呢。他把别人当成傻瓜般的言谈举止,与你的性格完全不合吧」
说着,我将信封放在坐垫的旁边。然后从上拍了一下信封,接着朝战场原点了点头。
「懂啦懂啦。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我就收下了。下次去见忍野的时候,我会负责交给他的。」
「拜托你了」
「嗯」
随后,我心想。
缘分。
举止。
性格。
那个后辈,神原骏河那种难以形容的新型角色――是不是,完全与战场原的角色属性相反啊?缘分、举止、性格、还有其他的一切――
战场原是中学时代,田径部的王牌
不仅如此,还是憧憬的对象。周围人的尊敬视线集其一身——当然,不仅只有神原。战场原曾经扮演过身居那个位置的角色――与如今散播暴言与毒舌的模样,大概是完全相反的角色吧。
暴言与柔言。
毒舌与蜜舌。
截然相对。
表里相反。
换句话说。
「那么,阿良良木君」
战场原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说道,
「继续学习吧。知道吗,这是有名的托马斯·爱迪生说过的话。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分。他真不愧是个天才,说得真好。不过,爱迪生一定认为,那百分之一的天分非常重要吧。人类与猴子在遗传因子上的差别,据说也就在那百分之一上哟」
004
战场原是两年,我是两周。
羽川则是在黄金周期间。
八九寺是什么情况,目前还不清楚。
这就是我们各自接触怪物的时间,经历非凡体验的时间——吧。平常所绝不会有的,恐怖体验的,期间和时间。
就拿我阿良良木历来说吧。
在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文明社会之中,以让我羞愧到如果地上有洞的话就会想要钻进去程度的古老方式被吸血鬼袭击了——在令人血液凝固的恐怖与恐慌之中,被传统而又传说的吸血鬼,将身体中全部血液吸了个干净。
一滴都没剩地被全部榨尽。
接着,我变成了吸血鬼。
成了畏惧阳光,讨厌十字架,忌讳大葱,遇到圣水就会化为灰烬,作为代价获得高于普通人类数倍甚至数十倍数百倍数千倍的肉体能力,更大的代价是对人类的血液有着绝对的需求感——这样活跃于漫画啦,动画啦,电影中的夜行生物。
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那种充满真实感的吸血鬼还真是犯规啊。因为现今吸血鬼的主流是,在大白天也照样在外行走,带着十字架的坠饰,吃着饺子喝光圣水,只有肉体能力方面得到了大幅提高。
即便如此。
既然身为吸血鬼,就不得不去吸人血,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未有改变。
吸血的鬼——吸血鬼。
然而,结果这样的我却被路过的大叔,并非什么吸血鬼猎人,也并非基督教的特殊部队,更不是同类相残的吸血鬼,只是单纯的一个路过的大叔——轻薄邋遢的忍野咩咩,被他从那样的地狱之中解救了出来,不过这两周期间发生地事情并不是就这样消失了。
鬼。
猫。
蟹。
蜗牛。
但是,即便如此,我和其他三人之间还是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决定性差异。特别是战场原黑仪情况和阿良良木历的情况,更是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并不是指我们的期间长短不同。
而是失去东西的多少。
战场原说了,她不打算回头。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必然,必要之类的话,即使战场原已经恢复了,但她依然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时候的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因为战场原她……在这两年期间,拒绝与他人之间的一切互动,也没有和同学进行过任何接触——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对我之外,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化。
只有阿良良木历对战场原来说是特别的特例,除此之外,战场原她,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之前和之后没有差异。
只不过不再经常出入保健室而已。
只不过开始参加体育课的活动而已。
在教室的角落——静静地读书。在教室之中,通过读书这种行为,与同学之间构筑起坚固的墙壁。
她已经可以与别人交谈,却只和我一个人说话。
她已经可以与别人一起午餐,却只和我一个人吃饭。
同学们仅能感到她情绪稍微变好了,病情稍微好转了而已。如今她在班级中依旧是安静而病弱优等生形象。
身为班长的羽川,却认为这是非常大的改变,而真心地感到喜悦——然而,我却无法如此单纯而乐观的看待这些。
并不是失去了,那也许只是舍弃。
但就结果来说,是一样的。
我并没有不懂装懂的意思,而且,以后要怎样与她交往,说实话我大概是真不知道——毕竟这不是我能够多嘴的事情。
干预或者干涉,我认为都不正确。
即便如此,也不是说完全没想过。
如果,战场原……
现在的战场原,没带订书机……这已经算是进步了。如果这算是变化的话,再来个更大的变化不也不错吗?
并不是单指对我的看法。
对其他的人,如果也——
「喂,喂」
「久等了,我是羽川」
「……」
嗯,怎么说呢,就电话的接答方式来说完全正确,不过换成是手机的话,这样的台词会不会有点奇怪?
羽川翼。
班上的班长——优等生的典范。
仿佛是为成为班长而生的女孩。
神所选出的班长中的班长——最初我曾经开过这样的玩笑,不过在担任副班长同羽川共同工作了两个月之后,我发现这话竟然一点都没说错。虽然知识对人类来说非常重要,但可以的话,这种事我真不想知道。
「怎么了?阿良良木同学给我打电话很稀罕啊」
「啊,不——只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想要问我?行啊。啊,是关于文化祭的节目的事情吗?不过,在实力测试结束之前还是不要过多的考虑文化祭的事情好吧——阿良良木同学不是很吃力吗?当然,杂务的话就全部由我来解决好了,还是说,节目要变更?不过这可是全班投票决定的事情,要想改变可是很困难的哦。啊,难道说出了什么非要变更不可的问题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必须尽快解决了」
「……你让我说句话吧」
还真是个说起话来自顾自的家伙。
非常的想当然,而且一旦说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让人很难找到插嘴的机会。
晚上八点。
从民仓庄,战场原的家中出来推着自行车走在沥青马路上。之所以是用推的,并非因为旁边有八九寺同行,也不是神原看到我又跑过来的缘故,只是因为稍微有点事情要考虑。
结果,晚上八点就结束了学习。
晚饭的时候,我想着说不定能够吃到战场原亲手做的料理而有所期待,不料那个女人却完全没有那样的打算。等到我实在忍不下去,拐弯抹角地向她表明饥饿的感受时,「是嘛。那么今天就到这吧。虽然应该是多余的,不过这一带的路灯比较少,回去的时候路上请小心。See
you later,Alligator」就这样被干脆地被打发了出来。我觉得,因为她父亲的工作经常通宵,所以实际上是一个人住的战场原黑仪应该不至于不会做菜才对……(译注:……(译注:……(译注:关于See
you later,Alligator这句。alligator的意思是短吻鳄,用这个词是为了让整句话听起来押韵,本身的意思并不是很重要,这是英语里用来告别时的一句约定俗成的话。具体可以参考这贴:http://blog.sina.com.cn/s/blog_5d76ba0f0100bbmj.html(shibazi911提供资料))
)
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攻略难度很高的女主角啊,想吃她做的饭看来并不容易。
嘛,现在的我并不会简简单单就感到饥饿,刚才说肚子饿其实几乎等于是撒谎。
不管怎么说。
虽然说有心事,不过在辅导我的战场原眼中连取得平均分都不可能的我,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意义吧,所谓的思考只不过是自我满足一样的东西。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有着自我满足就可以的事情以及自我满足也没用的事情,在目前的场合下应该属于后者吧。
所以,我就右手握着自行车龙头,边走边用手机给羽川打了电话。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在这样的时间给并不是很亲密的女孩子打电话到底是否合适,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就羽川本人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吧。认真的化身,比常人要严谨一倍的羽川的话,如果不行,她肯定会干脆地说出来的。
「嗯。可能会占用你一点时间,羽川,现在有空吗?」
「恩?可以呀。我不过是正好在轻松学习」
「……」
被神所选出的班长中的班长爽快地如此说到,丝毫没有厌烦的意思。
轻松学习,是指的哪种学习啊……?
「嘛,那么,我尽量长话短说……羽川,你和战场原是同一所中学毕业的吧?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啊对了,公立清风中学对吧」
「恩,是啊」
「那么,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神原骏河的后辈?」
「啊,当然,认识的啦?话说,有不知道神原同学的人吗?不是连阿良良木同学都知道吗?篮球部的队长,学校的明星。我也曾今跟朋友一起去为她们的比赛加油过」
「不是,我说的不是现在的她——神原同学中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嗯?是这样啊?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不为什么」
「恩……不过,中学时候和现在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是篮球部的王牌,非常活跃。二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和现在一样担任了球队的队长之职。有什么问题吗?」
「不,怎么说呢——」
说不出来啊。
开不了口啊。
她不会相信的。
偏偏就是那个明星,竟然会搞跟踪,而跟踪对象居然就是我。
即使我开得了口,且羽川也会相信,要坦白到什么程度还是个问题,不过,既然对方是羽川的话,一定程度的坦白也可以吧。当然了,必须隐瞒的情况,还是的隐瞒才行。
「那个神原同学和战场原,在中学的时候关系不错——这是真的吗?」
「恩?之前我应该也说过,虽然我和战场原同学读同一所中学,不过我跟她并没有太多的直接接触哦。只不过因为战场原同学是有名人,所以不起眼的我认识她而她不认识我」
「你那种谦卑的姿态总是让我感动啊,不过这次你就直接说重点吧……」
「瓦尔哈拉组合」
「哈?」
「现在一说我想起来了。瓦尔哈拉组合吧,田径部的战场原同学和篮球部的神原同学被称为瓦尔哈拉组合」
「瓦尔哈拉组合……?瓦尔哈拉组合是指什么,这个单词好像有些印象。但是,为什么会被那样称呼……」
「神原的『ばる(ba ru)』和战场原的『はら(ha ra)』和『ヴルハラ(ba ru ha
ra)』不是一样吗。然后,所谓瓦尔哈拉,是指北欧神话中,最高神奥丁所居住的天上宫殿,迎接战死后的英雄们的灵魂,英灵殿的意思——」
「……啊,神原的『神』和战场原的『战场』吗」
「所以才叫瓦尔哈拉组合」
「哈……」
这也太形象了吧。
不过是诨名而已,居然能起得如此巧妙……硬要挑刺的话,也就是这个名字太过完美,让听到的人唯有佩服不已,这样的反应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实在很困扰,应该是那种专门喜欢吐槽的坏心眼家伙想出来的吧。
「嘛,既然是被叫做组合了,那么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到交恶的程度吧?战场原同学直到临毕业的时候依然坚持参加社团活动,同样是运动社团的成员,最低限程度的交往应该还是有的」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啦,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罢了」
依旧如故的互动。
不管怎么说……嘛,感觉上好像已经了解了内幕。
但是,即便知道了内幕——又能怎么样呢。
表面上,应该怎么做。
「虽然以前也问过这样的问题,不过中学时代的战场原……跟现在的她感觉完全不同是吧」
「恩,是啊。嘛,最近,战场原同学虽然多少有些变化,不过跟以前比起来还是大不相同」
「是嘛……」
是改变了啊。
但只有跟我扯上的时候。
所以——跟以前不同。
「果然,在后辈中,还是很有人气吗?」
「算是吧。在男女之间的人气都不小。不仅仅局限于后辈吧?前辈们还在的时候,前辈们也认为她很可爱,当然,同级生们对她的评价也不错——」
「也就是说男女老少通杀——啊」
「也就是前辈后辈而已,还不到老少的程度啦。不过,严格说起来,在后辈女生间的人气是最高的。大概就是这样吧?这大概才是现在阿良良木同学最想问的吧」
「……跟你说话还真是轻松」
不过她的洞察力实在太强了些。
虽然她并非忍野,不过我还是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但是,阿良良木同学跟以前的战场原同学没什么关系,而是喜欢现在的战场原同学吧?」
「……」
这家伙,思维跟小学五年级的八九寺一样啊。
顺带一提,虽然并没有向别人正式说过,我和战场原交往的事情还是众人皆知。原本就处于老老实实优等生地位,现在依旧继续保持的战场原自不必说,我也没有可以宣扬我们关系的对象,虽然没有遭到明目张胆的捉弄和过分的嘲讽,这事还是在不知不觉中传播了开来,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传言这种东西还是很恐怖的。
超越三年级和二年级之间的隔阂,传到神原的耳中再怎么说也是需要时间的……不过,考虑到战场原是有名人,再加上神原本身对战场原的事情有所在意,这已经算是比较晚了,果然跨越年级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虽然是老生常谈了,不过要铭记保持纯洁正当的男女交往哦,阿良良木同学。希望你们不要传出什么行为不检点的传闻出来哦。不过战场原同学是一本正经的人,嘛,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交往不慎的情况吧」
「哈啊……一本正经啊」
说起来,羽川还没有了解到战场原的本性……其他的同学暂且不说,在我们交往之前就已经预见到我们将要交往的奇人——羽川班长都被蒙在鼓里,战场原还真是了不起啊。这层意义上来说,战场原将她那不让任何人看到的一面单单展现在我的面前……不过,实在有些高兴不起来啊,因为这并不代表她把我视为特别的存在。
不过,我们现在的交往也就那样吧。连亲手制作料理这样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交往不慎什么的,怎么可能啊。
……。
啊啊。
被拒绝了——也就是说,在中学时代,神原她,已经了解到了战场原的本性了吧。既然如此,现在她还找我交谈,也就是说神原她——
「战场原同学很难吧?」
羽川,唐突地冒出了一句话。
说起来——羽川以前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想起来了。当然,既然是羽川所说的,大概不是指战场原黑仪的攻略难度吧。
「正因如此,我并不是不懂装懂的意思,不过,战场原同学她应该算是制造了一条易守难攻的自我保护线吧」
「……」
「阿良良木同学也一样啊。先不谈你们之间的强弱,自我保护本身是个人隐私,任何人都会有的,不过战场原同学和阿良良木同学在这方面特别强罢了,就像是在守城池一样。这样的人大多会对与人交往这件事本身有所反感。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你是再说我?还是说战场原呢?」
「两者都有」
「嘛,算是吧」
说的也对。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
「不过啊,阿良良木同学。讨厌与人交往和讨厌别人,这两者是不同的哦?」
「什么嘛。这不是一回事吗?」
「『尘世之间 正因有人 纷扰吵杂』」
羽川以镇定的、静静的声音说道,
「『话虽如此 非你之错』……就算阿良良木同学对国语再怎么棘手,这种程度还是能够理解的吧?那么,也应该能够明白我想说的意思了吧?」
「……我明白了」
只能这样回答。
竟然把我当小孩,真是让人恼火。
即便这样——除了道谢外我想不到其他。
「三Q。抱歉了,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误了你的时间」
「并不是莫名其妙的事哦。想要了解重要的女朋友,是很普通的啦」
羽川这样说。没事一般说出了这样叫人脸红的话。
真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啊。
「不过,还是不要过多地追寻恋人的过去比较好哦,不要让交往变成半兴趣,半有趣的状态哦,这个度要严守啊,阿良良木同学」
最后还叮嘱了一番后,接着说了声拜拜,就没有声音了。
说了拜拜却没有挂掉电话的举动不禁让我有些摸不着头绪,对了,在寒假的时候我好像听她说过,电话这种东西,应该由拨打方主动挂断才是礼貌。
真是,让人感到恐怖程度的礼貌狂人啊…….。
这样想着,「那么,明天学校再见」这样说着,我按下了通话终了键。然后合上手机,放到了屁股上的口袋里。
接下来,怎么办呢。
作为曾经同样领教过战场原的言词和她的态度,站在相似的立场,拥有类似经历的我来说,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就我而言,对神原多少有些同情。
我想——可能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
想要让战场原,取回曾经失去的东西。
想要让战场原,拾起曾经丢弃的东西。
就算这是热心照顾也好,就算是多管闲事也好,就算给她造成困扰也好——虽然,战场原曾经向我展示过她那种把温柔视为敌对行为的脱离常轨的哲学思想,不过这次的,甚至不能算是温柔。
毕竟其中包含着我姑息性质的算计,那是我怕说出来,甚至怕想到的自以为是的用心。
但是,我不由得还是会这么希望。
因为。
那对于我来说,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这件事情,就算找忍野商谈也解决不了……那个爽朗的笨蛋,不适合善后或者事后处理之类的事吧。嘛,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哎,啊呀」
如果说有将非常重要的事情忘掉后,突然之间因为某个契机而想起来的话,现在就是这个瞬间。我打开背在肩上的背包拉链,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其实也不用特地去检查就已经知道了,怎么说呢,像是恶劣的玩笑般。原本——从战场原那里接过的信封,并不在背包中。
里面放置着交给忍野的报酬的,那个信封。
「好像是放在坐垫边上忘掉了……啊——啊,怎么办呢」
虽然是关系到金钱方面的事情,最好尽快解决,不过也并非什么特别急的大事,只要跟她说明天带到学校里交给我就好了……要怎么办呢?虽然认为可能性不大,不过也有可能是原本放在了衣服口袋中,再同羽川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丢失了,为防万一,最好还是打个电话跟战场原确认一下比较好……不。
因为只是推着自行车前进,所以实际上并没有走出多远,骑车回去的话很快就能到达民仓庄。那么,现在回去取回信封才是最正确的方法。虽然时间并不怎么好,最差的情况下有可能碰到战场原的父亲,不过据说战场原的父亲非常忙,考虑到这点,碰到他的几率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打个电话也可以解决问题,不过既然是能够名正言顺地和战场原见面的机会,又怎么能放过。
虽然不知道恋爱时该怎么表现。
不过至少让我尝尝恋爱的滋味吧。
「那么,走吧」
坐上坐垫,掉转自行车的方向——
我还以为是下雨了。
并不是有雨滴滴到脸上什么的,只是因为当我调转车头的时候发现——有个仿佛一直跟随在我背后,近在眼前的某个「人物」的装扮,闯入了我的视野。
那个『人物』。
一身雨衣。
整个脸都藏在宽大的兜帽中。
黑色的长靴……两手带着橡胶手套。
如果是雨天的话,这应该算是完善的装备……不过,即使把手伸出来试探,依旧连一滴雨都感觉不到。
天空,月朗星稀。
在这边远城市,甚至可以说是乡下地方的夜空中——遮断月光,占领夜空的就只有一些碎云。
「……咦」
啊——……。
很奇怪……这样的场面,很奇怪……我知道的,我非常清楚这种场面。这是在寒假期间体验到让我腻味的场面…….
我对于这样的状况实在太过相似而想要摆出苦笑的表情,却没能露出来。一方面是出于现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气氛……黄金周的时候,和羽川一起的经验同时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如果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大概,和寒假时有所不同的是,我已经不是什么不死之身,而对方也不是吸血鬼吧。
虽然现在并非能够冷静的状况……「这个」,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想要搞清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要保持冷静不可。也就是说,在这数月间,我已经对这种数次经历的场面稍有适应了——
面对「妖怪」。
……如果像是母亲节,也就是八九寺那个时候的蜗牛一样,在物理程度上人畜无害的话,当然是万幸的……不过,我的本能告诉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并非我的本能,而是在我身体中某处植根的,虽然只有残渣却确实存在的,传说中的吸血鬼本能——
为了将自行车再次掉转,经过瞬间的判断,我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虽然这个判断是正确的——然而作为代价,我却永远失去了重要的山地车。雨衣以肉眼所无法捕捉的速度飞跃过来,左手成拳,打在了我险险退后之后留在原地的山地车的座椅部位——山地车就像是被激烈的龙卷风刮起的纸屑一般,扭曲,飞起。直到撞在电柱上才停下,那刚刚还以山地车形状存在的物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如果没有避开的话——我大概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吧。
大概。
仅仅是拳击所卷起的风压,已经足以撕裂外衣。
当然的,背包的吊带被切断,咕咚一下从我的肩上脱落,掉在了脚边。
「……差、差距太大了吧」
苦笑——也只能这样了。
并非直击,只不过是被残风卷到,就有这样惊人的压力……虽然还不及传说中的吸血鬼,却能让人作出这样联想……伴随着物理恐怖的妖怪。
这根本不是母亲节那个时候所能相提并论的。
简直就像是,寒假的时候。
自行车挂掉了。
既然如此,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既然已经见识到了雨衣刚才的行动能力……不,准确的说并没有看到,那是快到看不到程度的神速,因此,想靠双脚跑掉是不可能的。
而且。
就算是为了逃跑,我也不愿意向这个怪物,露出自己的后背——将后背暴露给这个雨衣,使其不在自己的视野范围,这比任何事情都要可怕。那是一种无法从躯体中剥夺的,出自根源的恐惧。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前言撤回。
怎么可能适应,这种感觉。
不管多少次踏入这样的场面。
就算是回想,都不愿想起。
紧接着,雨衣朝着这边转过来。因为带着兜帽的原因,看不出里面的表情——但是,比起表情什么的,那里,那个部分就像是无底洞一样。漆黑,漆黑——完全无法窥视。
仿佛坠入了世界底部一般。
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接着,雨衣,转向了我这边。
左拳
虽然这不是反射神经就能避开的速度——但是,就跟刚才山地自行车被破坏的时候一样,因为是完全直线的攻击,因为在动作之初,就有了觉悟的意志而做出反应,又一次险险避过——被避过的左拳,直接地,理所当然地,将我背后的砖墙贯穿。就像是被火箭筒打到了一样。
在被这种恶劣玩笑般的破坏力惊呆之时,本来想趁着雨衣从砖墙中抽出左手的空隙调整姿势,也就是,在对方陷于类似于猴子想把手从瓶子中抽出的时候,我原以为雨衣会花上数秒钟的时间,不过看来这样的计算实在太天真了。砖墙以雨衣的左拳贯穿部分为中心,如决堤似的,在周围数厘米范围,夸张地崩坏了。
令人怀念的画面。、
破绽什么的连一瞬间都不到。
仿佛绷紧全身一般,左拳紧接着又向我挥来——这次连准备动作啦预兆之类的都没有,就以刚才的姿势直接朝着我的身体,奋力殴打过来。、
火箭筒。
别说回避了,就连防御都来不及。
甚至连什么地方被打中也不知道。
视野在瞬间转了一圈、两圈三圈四圈,思考回路如同被用力晃动一般,在激烈的重力加速中前后左右摇摆,整个世界扭曲了起来,接着,我的身体重重落在沥青路面上。
全身上下品尝到了与地面摩擦的滋味。
就像是在磨萝卜丝一样。
但是——很痛。
还有痛觉也就是说,还活着。
虽然全身都痛,不过最痛的还是腹部——大概被直击到的就是这个部位吧。急急忙忙想要站起来,双腿在发出了几声可怕的声响后,好不容易从狗吃屎的窘境中摆脱出来。
雨衣的身姿,在很远的地方。很远的感觉。一瞬间以为是错觉——却并非如此,真的很远。看来,只不过是一击,我就被击出了相当远的距离。名副其实的火箭筒。
腹部——感觉非常糟糕。
这种类型的痛楚也……有印象。
不是骨头。
大概,有数个内脏破裂了吧。
但是,即便内脏受到了伤害,如果硬要说的话,我的五官形体,还算是没什太大的外伤。啊原来如此,自行车和人类,在构造上还是有区别的,就算同样是被重击,却不会同样像纸屑一样啊……Nice关节!Viva肌肉!(译注:Viva,意大利语,万岁之意)
虽说如此……。
受了这样的伤,一时半会恐怕是动不了了。
然而,雨衣却仍在向我接近——这是用眼睛能够明确看到的,悠闲地,缓慢的速度。再有一击,不行的话最多两、三击的话,我大概就要扑街了吧——所以根本没有必要着急。
嘛,就是这样,正确的判断。
但是……为什么?
这个,仿佛杀人魔一样的「怪物」……从击毁自行车,打破砖墙这些程度的威力看来,从不管怎么宽松的标准看来,那都已经不能算是「人」,这点我早就知道了,但是——这个「怪物」,为什么会来袭击我?
既然是怪物,就有着与其相对应的理由。
不可能完全意义不明。
合理主义——合情合理。
这就是我从忍野那里学来的,也是与那个美丽女吸血鬼的相遇之中学到的,最大的收获——既然如此,理所当然的,这个怪物,也必然有其理由存在,不过那却是我完全无法想到的——
原因到底是什么。
回想一下今天所遇到的事情。
回想一下今天所碰到的人物。
八九寺真宵。
战场原黑仪。
羽川翼——
两个妹妹、班主任教师、连脸都记不住的同学们,还有——
以不同顺序在头脑中列举出这些名字。
最后,我想起了神原骏河这个名字。
「……!」
这个时候,雨衣的方向改变了。
那个,人形的身体,完全掉转。
不管可不可以,瞬间就飞跃了出去——
很快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以令人呆滞的,唐突地动作。
「咦……咦咦?」
为什么,突然之间……?
支配全身的疼痛,从迟钝转向敏锐的过程中,我抬起头看向天空——果然还是月朗星稀,月亮美丽地映照在那里。从身体的这里那里所散发出的味道,血的气味相当煞风景。
嘴中也散发着浓厚的血腥味。
果然,内脏还是受伤了……感觉胆汁和其他液体在体内混杂在了一起。但是,嘛,这种程度的话,大概还死不了吧……。而且也不是非去医院不可的程度。虽说已经不是什么不死身了,不过某种程度的治愈能力还是保留了下来,只要静养一晚上的话,就可以恢复的七七八八……也就是刚刚好保住性命的程度…….
但是…….
被殴打之前瞬间的记忆,突然,没有任何理由的苏醒了。
雨衣的左拳,对准了我——只有那个拳头,露出了部分。不知道是在击打自行车,或者是在贯穿墙壁的时候弄破了,那个橡胶手套,从指根附近开始露出了四个洞穴——果然是跟兜帽内侧一样的漆黑洞穴,就像是消失了也像是沉底了一般,但是。
那个左拳之中。
有着不知什么样的,怪物的——
「阿良良木同学」
从头顶上传来了声音。
如冰点以下般冻结的,平坦的声音。
看过去,同样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正俯视着我——是战场原黑仪。
「……呦,好久不见」
「恩,好久不见」
才一个小时不到的好久不见。
「我把你忘掉的东西送过来了」
说着,战场原右手拿着信封,在我的眼前晃悠了一下。就算不放在这么近的地方我也知道,那个,是放着战场原付给忍野得十万元报酬的那个信封。
「将我拜托的东西理直气壮地忘掉,真该处以极刑呢,阿良良木同学」
「啊……对不起」
「就算道歉也不会原谅。所以本来打算追上来之后狠狠揍你一顿的,没想到你已经在自我惩罚了,阿良良木同学还真是有着值得赞扬的忠诚心啊」
「我会有自我惩罚的兴趣吗……」
「不必掩饰。为了这样的忠诚心,我给你一半的原谅」
「……」
死罪虽免活罪难逃啊。
看来战场原法院的执法力度非常严格。
「玩笑就到此为止吧」
战场原说道,
「难道被汽车撞到了吗?那边,阿良良木同学非常珍视的山地车几乎被全毁地仍着。与其说全毁,不如说是插进了电灯柱上。如果不是被护航舰撞到,应该不会变成那样吧」
「嗯——……」
「车牌号记得吧。我来替你讨回公道。从完全粉碎汽车,到跪着请你用自行车碾死自己,我会让司机生不如死」
说出这样危险发言的就是战场原黑仪。
不过她的一如既往反倒让我安心不少。从战场原的毒舌中找到活着的真实感,怎么说,既有些奇怪又有些可笑的感觉……。
「……不是啦,只是我自己一个人骑着罢了。没注意前面……因为边打电话边骑的缘故,踩踏板的时候滑了一下……狠狠,撞在了电线柱上……」
「是嘛。那么,这样吧,至少把电线柱毁掉好了?」
要遭报应的。
连不当的怨恨都算不上。
「会给周围居民带来麻烦的,还是算了吧……」
「是吗……不过,看上去还蛮结实的砖墙都破坏成这个样子,却只受了这种程度的伤,阿良良木同学的身体意外地很柔韧啊。让人佩服。这样的身体,迟早会派上用场的。那么,救护车……大概也不需要了吧?」
「啊啊……」
难道说,战场原也是因为有点想要与我见面,而特地亲自动身,将信封带来给我的吗?是打算要乘坐巴士,一直送到我家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行为在我看来,虽然还谈不上是傲骄的程度,不过,还是让我有些感觉轻飘飘的呢……。
不管怎么说,我因此而得救了。
因为。
雨衣大概是由于捕捉到了战场原的身影——才会离去的。
「只要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动了」
「是嘛。那么,给这样的阿良良木同学大杀必死」
忽然——
战场原跨在了仰天倒在地上的我的头上。顺带一提,战场原今天穿的是先前也见过的长裙。修长的腿上没穿丝袜,完全裸露在外——而且,对于我现在的位置来说,裙子的长短根本不是问题。
「直到你能站起来为止,都处在幸福的气氛中吧」
「……」
说实话,已经能够站起来了——嘛,不过目前稍微有点事情要考虑。虽然我考虑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总之。
总之,战场原的事情。
还有明天的事情,思考一下。
05
神原骏河的家大概从校门口起用自行车需花费半小时左右。不过跑过去也是半小时就能抵达的距离。最初虽然想过让神原坐在后座上,骑自行车过去的,不过神原拒绝了。她的理由是两人乘坐会很危险,而且违反交通法规。嘛,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呢。不过神原反对的原因之一或许是坐在我后面的话,会变成抱着我的样子吧。那么配合神原,我是推着自行车去呢,还是把自行车留在学校后走过去呢,正当我这么考虑的时候。请不要在意,前辈只管骑车就行了,神原这么说。正当我心想你到底怎么做的时候,就像理所当然般,神原说「那么,我带你去吧」,然后就双脚飞奔起来。我被她跟踪时也是这样,这位神原骏河,似乎在『徒步』、『自行车』、『汽车』或是『电车』等各种移动手段的侯选单中,把『跑步』也当成同等选项之一加了进去。这种人就算在体育系当中,大概也是很稀奇的吧。『嗒、嗒、嗒、嗒、嗒』,响着这种悠扬节奏声,在我自行车前引导着的神原——她的左手上,缠着纯白的绷带。到达目的地后,神原似乎只流了一点点汗,呼吸丝毫不乱。
气派的日式府第。
好像有着相当久远的历史。
写着『神原』的横匾高挂在门口上,这里应该是神原的家没错,但这房子的气氛实在是有点沉重,使得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
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不得不进去。
就像在社会科的参观教学中拜访着某间神社寺庙一般,我怀着这种难以描述的心情,迈进入这座大屋,通过一条能看到有着竹筒敲石(日本庭院设施之一)的庭院的走廊,拉开纸门,进入了神原的房间。
……还真亏她敢把一点都不熟的学长带到这个房间里来啊。就是这样可怕的房间。
被子丢在地上,衣服(包括内衣)也是到处乱丢,不管是教科书还是漫画,都杂乱无章地摊开着,这房间又不是仓库,硬纸箱却堆积如山,最过分的是,垃圾没有放到垃圾桶里,而是随手,丢在附近的榻榻米上,最好的也就是用附近的超级市场的塑胶袋包住后,放在那里不管了。不,看来这个房间,并不存在名为垃圾桶的容器吧。
明明是一间十二块榻榻米的大房间。
却连站脚地方也没有,连一步都踏不进去。
「房间很凌乱真不好意思呢。」
我回头一看,把右手放在胸前,无垢的笑容,神原骏河喜滋滋地说。看来这可能就是百闻不如一见吧,那台词,我觉得应该是在请客人进入经过相当程度整理整顿之后的房间时所说的客套话吧。
上有洪水,下有火灾啊。
这样形容还真是挺妙。
哇啊……。
连生理用品也散落一地。
我不自觉地低下头。
如果再看下去,会看到不能看到的东西,我有种这样的感觉……虽然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是那和没有羞耻心是两回事啊,神原骏河……。
啊啊。
这么说来,她这种性格和战场原差不多呢……。
虽然战场原的话,房间是一尘不染的……这家伙,可能受到中学时代的战场原个性的极大影响,导致角色属性也反而变得这么粗细条。
「你不用那么客气啦,对进入不怎么熟的女生的房间会踌躇这一点,让我切实地感受到了阿良良木前辈的情感细腻之处。但现在可不是这种场合吧。」
「神原……」
「什么事?」
「虽然我确实地理解到现在不是这种场合……但就算这样,我有一事相求。」
「可以哦。尽管说吧。只要是阿良良木前辈的要求,我是不会拒绝的。」
「一小时。不,半小时也可以吧……给我一点打扫这个房间的时间吧。另外,给我一个大号垃圾袋。」
虽然我并没有什么洁癖……也并没有把自己的房间打扫得非常整洁的习惯,但这里真是太过分了……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吧。而神原她,好像完全没理解到我在说什么而发了一小会呆,不过,相反的她也找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便走去拿垃圾袋。
过程略。
应该,这么说。
当然,神原房间的惨况不可能只用半小时就能解决,再加上这里毕竟是我不熟悉的女孩子的房间,所以在伦理上,在道义上有我能碰的东西和不能碰的东西。把散落一地的垃圾收集起来,把书本及杂志整理好(问题是,因为神原的房间没半个书柜,所以也只是把它们按照大小给堆了起来)的这种程度,把四边形的房间按一个圆形随便地打扫了一下罢了。最后,把被子叠起来塞进壁橱,把衣服摺起来放入壁橱里还剩下的空间里(不要说衣柜了,这里就连一个衣架都没有),这样总算稍为像样一点,至少已经做出一个我和神原能面对面坐下来的空间了。
「太了不起了,阿良良木前辈。我房间的榻榻米原来是这种颜色的啊。都不知有多少年没看到地板了。」
「以年来为单位啊……」
「我要向你致谢。」
「……我们谈过事情后,用上一天时间……不,彻夜收拾一下吧,这个房间……下次,我把清洁剂和除色剂那些东西,带一套给你吧……」
「让您费心了真是抱歉呢,阿良良木前辈。像我这种除了篮球便没有长处的女孩子,不太擅长这种事后保养,事后处理之类的事呢。」
「…………」
充满自信,笑盈盈地说出这番话令我相当困扰……在这半小时内,完全没有一点想要帮忙的意思,只是在走廊发呆,无所事事,大概神原她既不是嫌麻烦也不是懒,而只是对于整理房间很不拿手吧,不过就算这样,跟我虽然没关系,但对于奉神原为神明的学生们来说,这是绝对不可以被他们看到,这里有绝对不能让她们看到的景色,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这家伙,即使是同班同学或是朋友,应该也没有招待她们来过这个家吧……朋友的话还好点,如果是同一球队的后辈们的话,最可怕的情况应该是给她们带来心灵创伤吧。在垃圾袋中的,有着喝光了后捏瘪的碳酸饮料的空罐,下酒用零食的袋子,还有速食食品的空杯等等……全国大赛级别的运动少女的饮食不该是这样子吧。
名人的稍微有点脱线的插曲,反而会使人更加喜欢他,但是这个情况,实在太过了吧。即使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对这种角色萌起来的吧……。
「那么——好了。」
明天。
也就是星期五的翌日。
星期六。
虽然在世间,双休日这种制度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制度,但我们所就读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一间知名的升学学校,就算在星期六也要照常上课。当明天变成今天,我还是得不出结论,于是我便利用第一堂与第二堂的小休时间,去了二年级的教室。反正对方是有名的选手,在哪个班级之类的事情,完全不用调查。二年二组。因为有三年级学生走进来的关系,课室突然骚动起来了(身为高年级的我,这是一种既怀念又新鲜的感觉),但不愧是神原——神原骏河她,堂堂正正地,向着在走廊等待的我,大步地走过来。
「你好啊,阿良良木前辈。」
「好啊,神原。我找你有点事情。」
「是吗。那么。」
神原什么也没有问,就这样回答。
简直像,事先就知道似的。
「放学后,陪我回家吧。」
然后——
神原骏河的家,这座日式府第。
如果只是谈话的话,其实不一定要去到神原的家,学校的空课室也好,屋顶或是操场,离开学校的话,不远的快餐店也可以,实际上也对神原这么说过了,不过看来神原有非要选择自己家的理由吧。
既然有理由的话,那就听她的吧。
连问也没有问。
「应该从哪里开始说呢,阿良良木前辈——因为我说话非常没有条理,这种场合下的说话次序我也不太明白。嘛,首先应该这样。」
神原顿时立正,向我鞠了一躬。
「昨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啊啊。」
我,经过一天便复原了——但仍然还是有点疼的,我摸了下腹部后点了点头。
「果然,那人就是你呢。」
雨衣。
橡胶手套,长靴。
刚才,混杂在——整理的衣服中。
不用说。
「果然嘛,真是种令人心烦的说话方法呢。阿良良木前辈。您真是深藏不露呢。被您完全看穿了吧?要不是这样的话,阿良良木前辈是不会来找我的呢。」
「不是的……只是猜的啦。根据体型、轮廓、背影等等来判断……再加上知道我会因为学习辅导而前往战场原的家的有哪些人,综合以上的条件,作出了这个推断,呢……嘛,只是找你确认一下,如果弄错了的话,那也只是弄错了罢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原来如此,真是卓见呢。」
神原好像真的很佩服我。
「听说有男孩子中有人能根据腰部形状来分辨女生,就是这种方法吧?」
「完全不一样吧!」
雨衣中看得到哪门子的腰部形状啊!
「真是抱歉了。我也不想做那种事的。」
神原,再一次,低下了头。
那让人觉得——是真诚地在谢罪。
不过,不想做那种事什么的……那么,你到底想做什么事呢?明明是冲着我而来的——但却又说,"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即使你道歉,我更想知道的,是理由。不,关于理由——总的来说」
关于那个理由。
也并不是完全想像不到。
虽然在这个情况下故意没有说出来,但这个猜想,是我才能首先联想到神原就是雨衣人真身的契机。
不过。
「总之,把那个力量,那个怪力的事情—」
怪力。
妖怪。
把单车如同纸屑般弄坏。
把水泥墙一击弄开。
然后,把人—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
「唔唔。从什么地方说起呢,果然应该是从头开始吧。也对呢,不过……阿良良木前辈,你是相信那些超乎寻常的事的人吗,首先回答我这个吧。」
「超乎寻常的事?」
这样说是——啊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神原她,不知道我身体的事。不知道这副原不死身的,我身体——就算是昨晚的事,虽然受了伤,但伤口也并没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所以她是无法察觉到的。所以才会有这个首先吧——不,并不是这样子的。
神原她,即使不知道我的事,也是知道战场原的事的。战场原那超乎寻常的秘密,神原比我更早知道。所以——她认为身为战场原恋人的我,肯定会知道那个超乎寻常的秘密吧—也就是说,现在的这个问题,是神原在试探我。
「你不明白我说的吗?也就是说,阿良良木前辈,你是那种会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的人吗?」
「我只相信眼见为实。所以呢,看到的事,我全都相信。当然,包括战场原的事。」
「……什么嘛,这个都被看穿了啊。」
就算被我这么说,神原也没有半点抱歉,半点内疚的样子,「不过」,神原这样说。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呢,并不是因为想知道战场原前辈的事,才在最近,纠缠跟踪阿良良木前辈的。」
「咦……? 不是这个原因吗?」
这个——我本以为肯定是那样的呢。
是为了确认阿良良木历与战场原黑仪正在交往的这个传闻的真伪——吗?然后,知道了昨天我一个人,独自拜访战场原的家,进行一对一的学习辅导这件事后得到了确信—不是这样吗?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觉得这个推测应该并没有什么问题。
难道跟踪我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其他理由?
「身为篮球部的你和田径部的战场原,曾经被人合称为"瓦尔哈拉组合"吧?」
「啊啊,是的。连这种事都知道呢,阿良良木前辈,我真是小看你了。虽然我本以为已经给很高评价了,但是看来我这样的行为仍然是在侮辱阿良良木前辈。虽然并不是非常,但是阿良良木前辈真是深不可测。越是开始了解你,就觉得你离我赶回遥远。」
「……我听是找人打听过罢了。」
就算用出这么露骨的词藻,出不显得阿諛奉承,在某种意义上如同一件艺术作品呢,这家伙。
「由来也听说过了。是个很恰到好处的外号呢。」
「对吧。那个名是我起的哟。」
很骄傲地挺起胸膛的神原。
……自己想出来的啊。
这么郁闷的感觉,真是很久没体会过了呢……。
「那可是我拼命想出来哦。顺带一提,我的个人昵称呢,虽然是有想过"努力骏河妹妹",但很可惜,这个没有得到接受。」
「我也觉得很可惜呢。」
「是吗?同情我吗。」
是啊。
同情你的感性啊。
「阿良良木前辈,你太慈悲了。嘛,话又说回来,因为这个昵称还真是有点儿长呢,没办法。」
「该反省的问题不是这个吧。」
看来,中学时代的神原,周围似乎有一群很好的伙伴。
其中也包括了当时的战场原……。
「算了,就是这样子。瓦尔哈拉组合就放在一旁吧,因为阿良良木前辈你已经知道得相当多了,这样的说明,虽然可能有点烦吧,战场原前辈和我呢,在中学时代时——不,在说这番话前,我有样非得给你看不可的东西。正因如此,我才特地要求阿良良木前辈浪费宝贵的时间,周车劳顿地前来我家。」
「非得给我看不可的东西?啊啊,原来如此。那东西在你的家里,所以才不选择学校或者其他地方啊。」
「不,不是这样子的,该说是在学校太显眼了,还是我忌讳被人看见呢……可以的话,我不想给其他人看到。」
神原她—一边说,边开始拆左手的绷带。包得紧紧的绷带,把扣针拿开后,从手指那边开始,按顺序—
我想起来了。
昨晚的事。
破坏自行车,弄坏砖墙,令我的内脏破裂的——
全部,是那只左手的拳头造成的。
「老实说,这是很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呢。怎样说我也是一个女孩子嘛。」
当绷带完全解开后——神原把制服的袖子卷起来。然后我所看到的是,神原那女孩子般纤细的上臂连着的,由肘部开始的是——如野生野兽般,被纯黑的毛所覆盖,瘦骨嶙峋的左手。
曾经从橡胶手套的破洞中看到的。
充满了野兽的,气味。
「嘛,就是这个了。」
「………………」
显然——那不是什么特别设计的手套,或者木偶剧用的道具。长度及粗细,很明显不自然——而且,即使抛开这种外观的理由,我在黄金周的时候,亲眼目击过与这个很相似,却又不完全相似的东西——所以,我明白这是什么。
这是,妖怪这种东西。
妖怪。
野生兽类——虽然这么说,不过,若问那是什么野兽,我却没有半点头绪。感觉像是某种动物,但又不像任何动物。那东西看上去好像大部分动物,却又不属于任何任何一种动物。但是,非要说的话,从那五指,从那有着各自长度以及指尖爪子的形状来看,非要说的话——
虽然用这个词来形容女孩子身体的一部分好像有点不什么适当。
「猿猴之手。」
我这样说。
「很像是——猿猴之手呢。」
猿猴。
由哺乳类灵长科中,除了人类之外的动物的统称。
「呵。」
神原她,不知为何——露出一副很感叹似的表情。
然后,突然拍了一下正盘坐着的膝盖。
「阿良良木前辈真的是独具慧眼呢。我真是太吃惊了,就像与我们拥有的眼睛有本质区别一样。一眼就看穿了这个的本体,真是令人惊讶的一言啊。与我这般凡俗之人,所积累的知识完全不同呢——也就是说,之后不用再加多余的说明了吗。」
「别、别随便就下判断啊!」
怎么可以说明就这么一半。
这根本是有头无尾嘛。
「我只是,把看到后的感想说出来罢了。还完全没看穿任何事情呢。」
「是吗?William·Wymark·Jacobs的某篇短篇小说的标题就是——『猿猴之手』。原著名字是『The Monkey's
Paw』,所以这应该是直译吧。『猿猴之手』这个主题在各种媒体中都出现过,所以不断派生再派生,已经衍生了各种模式了—」
「完全不知道。」
我老实地这么说到。
是吗?神原回答。
「就算什么都不知道还能说得那么准确,只能让人觉得阿良良木前辈是被上天的某位神明所选中的人呢。在不知道道理的情况下直观事情的本质。」
「……嘛,我的第六感也是颇有名气的。」
「果然是吗。嗯嗯,我觉得很骄傲,虽然并没有阿良良木前辈那么准,但是做出盯上阿良良木前辈的决定这件事,说明我的第六感还未至于失去准头呢。」
「是吗……」
虽然我觉得你的准头已经偏得相当离谱。
好了,我重新,看着神原的左手。
野兽之手——猿猴之手。
「我……可以摸一下吗?」
「嗯,现在的话,可以。」
「是、是吗……」
得到许可后,在神原左手手指附近——试着摸了下。
恭恭敬敬,提心吊胆。
质感、肉感……体温、脉搏。
它是活的。
这个妖怪——果然,是活物类型的妖怪。
……就算被看见这么惨烈的房间,也无动于衷的神原骏河,都不想让这只左手被人看到……当然,在自主训练中扭伤这个借口,确实很方便。绷带不是为了要保护伤口,而是为了隐藏手腕……明明说是扭伤,却完全没有没有一点保护身体左侧的动作,这一点,我之前就觉得很可疑了……哦不,那种事,事到如今,马后炮似的再提起来,也完全没说服力。
虽然这样,但是。
有这种左手,确实打不了篮球呢。
我不知不觉间。
紧握了那只手的指尖。
「嗯,呀,不要。」
「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啊!」
我下意识把手挥开。
「因为阿良良木前辈用奇怪的方法摸我。」
「我才没用什么奇怪的摸法呢」
「我很怕痒的。」
「所以我叫你别突然发出这种会令你角色形象崩坏的声音啊……」
真是的,回想起来,战场原那家伙,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这种事了。当然,神原的操作方法,与现在的战场原是完全相反呢。不过,既然神原早已掌握了这招,那么,这招是否曾经属于中学时代战场原的身怀绝技之一……
「虽然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但是神原,这里是你的家,你的房间吧?你发出的那种声音如果让你父母听到了的话,我会不会很危险啊?」
「啊啊,那个没问题的。」
神原很快乐地说到。
「我双亲的事,请完全不用在意。」
「……是么,那就这样吧。」
咦……?
那是什么,好像不想被询问一样,那么露骨地拒绝深究的语句……这可是能将,你到目前为止的角色属性,全部崩溃崩坏的台词,居然这么平常地,快乐地说出口了呀。
嘛嘛,神原一边这样说,一边改了个姿势。
左手,做出开合的动作。
「就像这样,现在还能随我的想法活动—但是,也有不能如意活动的时候。不,说错了,是违反我的想法活动,这样说才比较对吧——」
「违反你的想法?」
「不,与其说是想法,不如说是意愿呢——唔唔。有点难以说明呢。因为要解释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事,所以当然很难吧……就是说,阿良良木前辈。在昨晚袭击阿良良木前辈的是我没错,虽然是我——但,我真的没有当时的记忆。」
神原她这么说。
「该说是似梦非梦还是梦境呢——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就像是在看电视一样,能看到影响,但是不能参与——」
「催眠状态」
我打断了她的话。
「催眠状态。那个,我知道的……是种凭依在人类身上的妖怪,把肉体和精神,慢慢侵蚀。」
虽然我的情况与这个不同,但是——羽川,羽川翼的猫就是这个样子。所以羽川才基本不记得她与妖怪接触的那个黄金周所发生的事情。从事件上来看,和那次比较像吧——羽川在那时候,身体也发生了改变形态的状况——
「阿良良木前辈真是博学呢。是吗,是叫妖怪吗,这种事——」
「那个呢。我也只是现学现卖,知道得并不详细。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接触这类事件比较多罢了,还有,详细知道这种事的家伙——」
忍野。
这已经完全是——忍野的领域吧。
忍野的守备范围。
「——我认识一个。」
「嗯,是吗,阿良良木前辈是个大胆的人真是太好了。要是你在看到这手腕就逃掉,连话也不能好好地说呢。而且,我会少许伤心呢。」
「幸好,我对那超乎寻常的事已经见怪不怪,所以你放心吧。这种超乎寻常的事……战场原,当然——也算吧。」
与我自己有关的妖怪,曾经变成一段时间的吸血鬼的这件事,稍后再说明,会比较好吧……本来,在义务上,也许说明一下才比较合理。不过,为了能清楚说明两者这不同,先深入了解一下神原左手的妖怪,比较好。
「虽然这么说,但我是有些被吓倒了呢。按照我的某个小学五年级朋友的说法,就是吓得快打嗝了。不过,一开始受到的惊吓最大,之后,不管听到怎么样的情节,我都有信心不会再被吓倒」
「是吗,当然,我也是为了那样,才一开始就把这只手亮给你看呢。最麻烦的事,在最初搞定了。那么,我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神原继续笑着。
「我是蕾丝」
「……」
我倒了。
就像藤子不二雄老师的漫画人物般倒在了地上。
「嗯,啊啊。」
看到我这种反应后,神原她,「阿良良木前辈是男性,我刚才的发言有少许露骨吧。那换—个」这样说,头开始斜倾。
「这么说吧,我是百合。」
「那还不是一样吗!」
大声地吼出来后,才保持住了自我。
咦?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在说和战场原在中学时代瓦尔哈拉组合时的事吗?前辈和后辈?战场原把神原的事说成是「那孩子」?咦咦?昨天她说过没有与男性分过手的事,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啊啊,不是这样子的。我对战场原前辈是单相思而已。在我眼中,战场原前辈纯粹是一位完美的存在,令我憧憬的前辈而已,我只要能陪在她身旁便已经满足了。」
「只要能陪在她身旁便满足……」
这是一句好话。
这的确是一句好话不过。
比起这个,你普通地说出了单相思这个词啊,这女孩……。
八九寺,你那些属于女性直觉的部分,得出了完全偏离靶心的答案哟……不,冷静一点,不管怎么样,不能不分青红帛白地否定别人。对了……今时今日的女孩子,搞不好都是这样子不是吗。说不准只是我的感觉已经过时罢了。应该要更加轻巧地,更加自由地,进行考虑不是吗?
「是吗,百合吗……原来如此。」
「嗯嗯,是百合哟。」
不知道为什么,很开心的神原。
不过,就算是这样,什么跟什么啊……。
又有吸血鬼又有猫又有蟹又有蜗牛,又有班长又有病弱又有小学生,又有猫耳又有傲娇又有迷途小鬼,最后就是百合吗,该说这个世界什么好啊,说是有挑战的价值吗,还是得陇望蜀呢……
这展开也太乱来了吧。
战场原对神原这方面的事应该知道的吧……但由神原的对话来看,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嘛,不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我觉得中学时代的战场原估计跟这种事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田径部的明星与篮球部的明星。
瓦尔哈拉组合。
「虽然战场原前辈是大家的偶像,但我对战场原前辈的思念,在那当中也是排在第一线的,我有那种自负。我觉得为了战场原前辈,就算要我死也心甘情愿。对了,换句话说,就是Dead
or I Love这种感觉。」
「……」
咦……那个?
该说这句英语用的好还是不好呢,很微妙呢。
「嗯,刚才,我说了很有趣的话呢。I love与Alive很近呢,我真太有才了。你不这样想吗,阿良良木前辈?」
「啊啊,虽然一开始觉得有点微妙,但后面你自夸后让我确定了自己的判定。」
好逊。
总之。
我催促神原把事情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其实也并不是在说过去的事情。要是再接下去说的话,就得说到现在了。本来我会选择就读直江津高中,也是因为想要追随战场原前辈而已。」
「我猜也是呢……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猜就是这么回事。比起吃惊,我更多的是理解吧。」
刚才我想到一件事,这件事如果说出口,按照个人看法的不同,或许可能会被视为对神原整个小队队员们的侮辱。所以我没说出口,留在了心中。不过,中学时代起就身为篮球部的皇牌,体育推荐也好什么也好,完全可以去一个更充实的环境继续打篮球吧。为何神原她,要选这个包含篮球部在内,所有课外活动都完全没实力的升学学校直江津高中来就读呢——她的动机是什么呢?
单纯的心愿。
话说,也太单纯了。
「我已经被战场原前辈吸引到,想去品尝她舔过的糖的地步了。」
「………」
那是能对其他人说的话吗?
「不过,阿良良木前辈。自战场原前辈中学毕业后,我的中学三年级生活,可说是一片灰色呢。」
「灰色吗?」
「啊啊。灰色的百合生涯。」
「……」
她真的很喜欢呢,对百合这个说法。
随她喜欢就好。
「就像是灰色脑细胞那样的灰色百合生活。」
「这句话很明显一点都不高明。」
不要在对话当中勉强地加进笑料。
明显缺少紧张感。
「阿良良木前辈你真是太严谨呢。这么严格的基准对我来说很有难度呢。不过,当我考虑到那也是阿良良木前辈为了我着想才这么说,会很不可思议地坦率地接受呢。」
「那么……之后的灰色百合生活,怎么样了?」
「嗯。在那一年之中,我才后悔莫及般意识到,战原场前辈在我心里的分量有多重。没想到,比起和她在一起的两年,与她离别的一年对于我来说更加沉重得多。所以,要是我就读直江津高中,和战场原前辈再会的话,我打算向她告白。以此为目标,我开始了为了通过入学考试的苦读。」
神原如是说。
虽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不过无心地,脸红起来了。看来,这是单纯地在害羞似——不好,有点可爱。跟踪我的时候让我觉得有点混乱,不过在现在,我头一次觉得这位神原骏河真的是一个单纯可爱的后辈。啊啊,在我心中,有种名为百合的萌之领域正在发芽……
总觉得,神原那只野兽左手的事已经无所谓了……不对,事情的主线应该在于那只手才对啊……。
「不只是糖,就连口香糖,我已经被吸引到,就连战场原前辈咬过的口香糖都想要嚼的地步了。」
「我完全不明白你所说的基准……」
再举一个明白点的例子好不好。
「只是。」
呃——这时,神原的音调露骨地下降了。
「战场原前辈她,变了。」
「啊啊……」
「彻底地变了。」
蟹。
与蟹相遇的——战场原黑仪。失去了众多的东西,舍弃了众多的东西,损失了众多的东西——拒绝了全部的,战场原黑仪。羽川也是一样,在中学时代认识她的人的眼中,那完全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完全改变了。更不用说,对信奉战场原的神原来说——那肯定是令人无法置信的变脸吧。
令她无法置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她成为高中生后,身患重疾的事也听到过,因为疾病而要放弃田径的事也听说过。这些我都是事先知道的。不过,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变成这样子。我还以为是谣言而已。」
重疾,呢……
算了,实则上,那个解释也没有错,但是……那是战场原始终,到最后,至今也是还没完全治好,类似顽疾的东西。
「不过——我错了。那个谣言本身确实偏离了真相。但是,已经超出了谣言的程度,战场原前辈的身体发生了更大的变化。我注意到了这件事—一决定要做些什么,这样想。我觉得一定要帮助战场原前辈才成。不是吗?我在中学时代受过战场原前辈很多照顾。这恩情没齿难忘。虽然我俩的学年和参与的课外活动不同,但战场原前辈她对我,非常温柔。」
「那个温柔是指……」
那个温柔是指战场原的什么呢——这种话,在眼下这种时候,既说不出口,也问不出口。
「所以我,就想像战场原前辈帮助我一样——去帮助她。可是,一开始就被直接拒绝了。」
「是吗……」
到底是用怎样的形式去拒绝,她也不会告诉我吧。这大概也是在包庇战场原吧……神原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嘴巴裂开也不会说战场原半句坏话的。
大概,她遭受到和我一样,甚至更残酷的事这种推测,虽然很容易就能想到……但是,那些事我也不想去问。
为了我,为了神原。
也为了战场原。
订书机。
「我当时觉得,我可以帮助她。」
惭愧的心情不能释怀似的——四周漂浮着打从心底懊悔的空气,但就算这样神原仍然固执地,勉强装出平淡的样子,这么说。
「我觉得对于那困扰着战场原前辈的东西,我是可以做点什么的。就算不能把原因消除也好,就算改善不了现状也好,我只要陪在她身旁——就可以治愈战场原前辈的心。」
「……」
「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呢。我真是一个笨女人。现在想起来,这个想法真是太滑稽了吧。」
因为,战场原前辈她,对这种事,完全没有向我要求过——
这时,神原她望向地板。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朋友,也没把你当成后辈——以前是,现在也是。她对我,明明白白地这样说。」
「嘛……」
会这样说的吧,如果是当时的那家伙的话。当时的战场原黑仪可是随身携带着比那些文具杀伤性更强的凶器——狠辣的暴言毒舌。
「一开始,我还以为战场原前辈把我当成恋人吗?我这么过想,不过,不是这样的。」
「你真是乐观呢。」
「嗯嗯。然后,被更清晰地说了。和你这种优秀的后辈好好相处的话能令自己的评价上升,所以才跟你好好相处的,为了那样才饰演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前辈——她这么说」
「……还真是刻薄的话呢。」
目的是伤害他人——
目的是令他人远离自己——
不过,从战场原昨天,称呼神原为那孩子,还说是我中学时代的后辈等等看来,就算她说现在不是朋友,但战场原也认同了对方在中学时代曾经是自己的朋友这件事吧。虽然这或许是我单方面的解释罢了,不过,即便这样
「虽然她说我是优秀的后辈这句话让我很高兴。」
她真的很乐观。
彻头彻尾的。
「可是——我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什么陪伴在她身旁来治愈她,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战场原前辈所希望的——是无人羁绊。」
独自却并不寂寞的人——确实是有的。
一般来看,战场原当然是属于那种人吧——至少,她不是那种,以无意义地加入群体为乐的人。即使在人际关系不错的中学时代,在战场原的内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
独自却并不寂寞。
与想要独自待着,是不同的。
正如不喜欢与人相处,和讨厌别人是两回事一样。
「所以我呢,在那之后便再没接近战场原前辈了。因为那是,战场原前辈对我的唯一的期望。当然,要我忘记战场原前辈这件事情我可做不到——不过,通过我抽身而退,什么都不做,通过我不在在战场原前辈身旁,哪怕只有一点点能拯救到战场原前辈的话——我也乐意去做。」
「……你。」
该说些什么好。我也不知道。这并不是说,我在为她那种甚至可以说是纯洁无垢的态度而感动。她的选择,其实并非情非得以或者无可奈何。我感动的正是她所坦言的话语。战场原虽然之前说过神原没有再回来过——其实并不是这样,神原,以自身的意志,主动抽身而退了。
她真的,很认真——呢。
对战场原的事。
从中学时代,到一年前都用心牵挂着战场原——而且。
至今仍是。
「我留意不和战场原前辈见面。为了在走廊下不遇到,在早会时不看到,连在饭堂也不擦肩而过,将行动范围全部调整过了,已经安排到不仅仅是我避开战场原前辈这样,而是让战场原前辈意识不到我有这样的安排。当然,我在篮球部活跃的话,无论怎样也会有我的事流传出去,所以,我自己操控着,让关于我的传言都虚虚实实」
「……难怪,有那么多只能让人以为你的人格有问题的,前后矛盾的流言。」
理解了。
不过,彻底到这个地步……不是跟踪,而是逆跟踪……这个说法较为恰当吧。
「一年来,我就是在这情况下渡过的。已经不是灰色,而是黑色的百合生活呢。然后我不顾一切地投身于篮球当中,到头来,我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那样的一年后,我知道了阿良良木前辈的事。」
「…………」
既然那么担心战场原,我觉得她发现我和战场原的关系,未免有些晚了。那大概不是因为跨学年的缘故,而是神原对有关战场原的话题,就会下意识回避——大概是这样吧。
即便是这样。
她也知道了,阿良良木历的事情。
「我一直坐立不安——经过一年,我自发性地,去找……战场原前辈了。我想要去找她了。当然,这一年来,虽然因为粗心而遇见过好几次,但主动去看战场原前辈还是头一次。当时战场原前辈她,和阿良良木前辈,在早上的教室里,喋喋不休地,在谈话。还露出连我在中学时代也不曾看到,很幸福的笑容。」
「………」
那是我在饱受各种谩骂杂言时的笑容吧……那个没表情变化女会浮现笑容的时候,就只有那个时候吧。
「你明白吗?」
神原望向我。
「阿良良木前辈你,把我很想做很想做却做不到,最后被迫放弃的事……简直是理所当然般做到了。」
「神原……不,那是。」
「我最初相当嫉妒你。」
逐个字分开来说的神原。
「在中途,也曾想要重新考虑一下。」
洋溢的感情,被压着一般的声音说。
「但到最后,我还是嫉妒你。」
作出这个总结。
「……」
「我不断地想为何只有我不行。我既嫉妒阿良良木前辈,又对战场原前辈感到失望。我以为她只要是男的就可以。因为我是女的才做不到。虽然她不要朋友或是后辈,恋人的话是需要的吧,那么。」
那么—这时,神原她正瞪着我。
第一次,我被这种指责般的眼神瞪着。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即使知道她是个后辈,一个年纪比我小的女生,也知道她也不是那种会下克上,冲过来扭打我的性格——就算这样我也不禁有些胆怯了,形势就是这么一触即发。
「我既嫉妒阿良良木前辈,又对战场原前辈感到失望。然后——我对自己,也感到彻底失望。什么治愈战场原前辈,啊。什么抽身而退啊——这种事,全部,只不过是自欺欺人吧。全部,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吧。只有我自己在这么想吧。心想这么做,战场原前辈就会表扬我吧?真的好笨。伪善也要有个度。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好想和以前一样,得到战场原前辈的那份温柔。自私也好什么也罢,我也想待在战场原前辈的身旁——所以。」
她这么说。
神原用自己的右手——触摸着自己的左手。
触摸着,那只野兽的左手。
「所以我,向着这只手,许下了这个愿望。」
006
威廉·威马克·杰普斯(注:William Wymark
Jacobs,19~20世纪英国作家,)所著的『猿猴之手』的梗概,虽然我认为没有什么必要详细说明——相对于完全不知道这个故事我来说,听到这个故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原来如此啊,作为怪谈或者是恐怖故事来说真是个很不错的故事嘛。如同教科书一般的恐怖传奇,带着苍郁气息的正统故事——没错,对于不了解这些的我来说,听闻之后,很有一股以前在哪儿听说过、或是某些桥段很是熟悉的感觉。
也许这就叫古典吧。
按照神原的说法来看,猿猴之手的故事,虽然比不上吸血鬼那么广泛,但仍然是相当主流的东西,似乎在各种媒体上都出现过。其间经过不断的派生再派生,经过像生物进化图一样的派生之后,出现很多不通的版本,但所有的传说都确确实实有着基本的共同点,而那就是,猿猴之手之所以被称为猿猴之手的最主要原因——
猿猴之手能够实现持有者的愿望。
但会以违背使用者本身意愿的形式——
似乎都有这两点。
就是这种,有来头的东西。
譬如说,许愿想要很多钱的话。那么就在第二天,全家人都死去,得到他们的保险金。又譬如说,许愿想要在公司里面出人头地的话。就在第二天,公司就会陷入困境,高层被开除了,结果变成在濒临倒闭的公司里出人头地之类。
就是这种样子。
据说,猿猴之手是印度那些非常有灵验的老修行者制造出来的东西,是一件告诉人们必须顺从命运,妄图反抗命运就会招致可怕灾难的物品。故事的开始所宣扬的就是,猿猴之手能够实现三个人三个愿望。
说到能够实现三个愿望这种事,像我的话,虽然首先会联想到一千零一夜中那个神灯的故事,话说回来,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结局又到底怎样了来着?除此之外,世界上也有类似猿猴之手的故事在流传。不论什么愿望都能够实现的存在出现在人类面前这种故事模式,对于被永远无法填满的庞大欲望所支配的人类而言,或许就是最本源的故事形态吧。不过以怪谈形式而最负盛名的,还是『猿猴之手』——
「那——那个人,是叫忍野咩咩吗?咩咩,是写作片假名吗?」
「是啊。话说回来,那家伙可不像他的名字那么可爱喔。对了,话先说在前头,那可是个喜欢穿夏威夷衫的大叔。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奇怪的期待。至少,他是个完全没有半点像他名字的家伙,所以希望你至少要有些心理准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个字面上给人的印象,或者应该说是象征吧……,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咩咩的话,总觉得很难起外号的样子呢」
「说起来,的确如此啊……那家伙,小的时候怎么会起个这样的名字啊。虽然也不是不感兴趣啦……可是,那家伙的童年时代,完全让人无法想像啊」
忍野的住处,就在离住宅区不远的地方,一栋四层楼的废弃私塾——简单来说就是废墟。废墟就是废墟,连试胆大会的时候都不会有人靠近,在过着普通生活的人的眼中估计都不会认为那是栋建筑物吧,从景色上而言完全就是座废墟。如果来了大地震的话估计会完全、彻底地垮掉吧,毕竟是有年头的废墟了——不,与其说是有年头了,好像这所私塾是受到车站前的大型补习学校的冲击而倒闭,也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情而已。建筑物的话,仅仅几年间无人使用就变成了这副惨状,真是让我见识到了时间的无情存在。因此,与其说是他的住所,倒不如说是忍野擅自住进去的,也就是严重的非法侵占。那家伙住在这个被「私有地」「禁止进入」牌子所包围的地方,从寒假算起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晚上就将废墟里的课桌直接当成床来用,白天则是在镇上游荡。
四处徘徊。
对,他也不是一直都在里边的。
因此,就算是这样上门去找他也是——天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这栋建筑物里面,只能顺其自然了。要和既没有手机又没有PHS(译注:就是日本的小灵通)的忍野碰上,说实话,运气占的成分比较重要。
从神原的日式住宅到这里,骑自行车的话要不了一个小时。
当然,神原的话,跑步过来也要不了一个小时。
我们两人,抬头望着这所废弃私塾。
「对了,阿良良木前辈。阿良良木前辈曾经被吸血鬼袭击过是吧——那对于阿良良木前辈来说,也是第一次遇到妖怪事件……那个,或者应该是叫怪物对吧?」
「嘛,差不多吧」
虽然可能仅仅是我没留意。
但至少在我意识到的时候,那就是第一次。
「第一次是在寒假的时候吧,然后,是战场原前辈也是,接着是我……在这之前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遇到过吧,可现在却接连到这里来了三回,就像是中了某种暗示似的」
「是啊」
事实上,把羽川和八九寺的份也算上的话,已经是连续五回了,不过基于保护个人情报的理念,再考虑到个人隐私的问题,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就适当地和和稀泥,能不提就不提好了。
「一旦经历过,似乎——以后就很容易再遇上的样子哦?那样一来,我的话,搞不好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呢」
「那很痛苦吧」
「其实……也不都是些辛苦的事。因为经历过妖怪,有过不同寻常的经验,我才能发现一些,得到一些东西。」
虽然这么说,但不可否认,这种听上去像是附和,其实是在扯开话题,掩盖心情。事实上,也不都是些辛苦的事这种话,仅仅回想起寒假时的经历,都会觉得自己根本是像在顾左右而言他。觉得有些窘的我,不自觉的,看向了神原的左手——纯白的绷带已经重新缠好了。虽然看不见里面,但,既然已经知道里面的真面目,就会觉得确实不论它的长度也好形状也好,有些不自然,从外面都看得出来。她似乎在同一个位置多缠了几圈,故意让别人难以发现……
「阿良良木前辈与战场原前辈之间,虽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但是,因为一年,二年,三年都是同班同学,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一定是从老早以前就比较亲密了——但根据刚才的话来说,你们是在三周前才刚刚开口交谈啊?」
「要说那就是第一次交谈,嘛,虽然这样听上去很有些怪吧……但至少那家伙要是不发生那种无聊的差错,我是不会发现她秘密的,嘛,也就不可能交往了。而且——要是我不认识忍野的话,也不可能帮得上战场原……这种意义上来说,这都是偶然。或者说,运气吧……或者说运气不好吧。神原,你撞上的猿猴之手,而我撞上的,是吸血鬼罢了」
一年前,神原知道了战场原秘密的时候——神原之所以心里没有怎么反感就接受了那件事,也许就是因为如同我那个时候已经经历过鬼和猫的事情一样,神原也已经知道了猿猴之手——的缘故吧。不过,我和神原的不同点就在于,我知道妖怪对抗势力忍野的存在。
所以,就不能不联想到。
如果,神原知道忍野——不,就算不是忍野也好,只要是知道具有能够帮助战场原能力的任何一个专家的话,要是在一年前战场原的问题就已经解决了的话。现在处在我这个位置上的,就不再是我而是神原了——吧。总之,先将年龄啊男女的问题放一边。
碰巧,吧。
机缘也好命运也罢——说到底不过是偶然。
「虽然你关心我让我很高兴,不过,这种事情希望你不要再说了,阿良良木前辈。战场原前辈才不是那种,会将恩情与爱情搞错的人。那种事情,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神原的话中渐渐地带了些淡淡的寂寥。
「正因为如此,我才后悔。被战场原前辈拒绝的时候,我却从战场原前辈的身边离开了。阿良良木前辈却是,朝着战场原前辈追了上去。就算是有差别,也不是鬼和猴子的差别,也不是知不知道忍野这个人的差别,而是这一点上的差别」
「…………」
这才是决定性的吧,神原喃喃到。
这样聊了聊,意外的发现她还是个会自我反省的家伙嘛……还真是与她那朝气蓬勃的运动少女形象正好相反的个性。不过,要说对此感到内疚的话,似乎我和神原一样怀有内疚感。
为什么呢?
和神原这样子交谈之后才发觉,我的心有种像针刺一般的内疚感——明明没必要,却不知不觉间,说出了刚才那种安慰的话。
这却让我越来越,感到内疚。
「恩……但是,既然战场原前辈身上的问题已经解决,我还是真心感到高兴的。虽然由我来道谢的话也许会比较奇怪,希望阿良良木前辈能够接受我心中的感谢」
「所以说其实不是我,而是忍野那家伙的功劳——不,不对,这也不对。战场原能求得,靠的是战场原自己。那家是自己救了自己才对。」
就是这个样子。
说起来我和忍野所做的,只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而已。
无可辩驳,仅仅如此而已——
「这样啊……也许就是这样吧。但是,请让我问一个问题,阿良良木前辈」
「什么问题?」
「战场原前辈为什么会被阿良良木前辈吸引的理由我明白了。虽然很嫉妒、失望,还觉得你们俩极度不般配……恩,我也打算认可了。不过,阿良良木前辈到底看上了战场原前辈的哪一点呢?两年以上都仅仅是同学而已吧,明明还是完全不认识的同学而已」
「那是因为……」
被人从正面问起,还真是让人难以回答。虽然也有不好意思的原因在内,除此之外,明确理由什么的,就算问了也……只是,那天,母亲节那天在公园——
啊啊,对了。
原来如此
那种内疚的感觉,原来是这个啊。
「……为什么你要问这种问题啊,神原」
「恩。我觉得,如果阿良良木前辈的目标是战场原前辈的身体,就让我来代替好了」
「………………」
听到了很不得了的提议。
神原的右手与缠着绷带的左手猛地一下紧紧地挤迫自己的胸部,凑了上来。就这样穿着制服,身体轻佻的倾斜着,做出了一个甚至散发着异样妖冶气息的诱惑姿势。
「我自认为还算比较可爱吧」
居然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了。
「头发再留长点的话就会更像个女孩子了,皮肤的光泽也保持得很好。而且,唔,也许是从以前就开始锻炼的缘故吧,腰部周围收的也很好,身材也比较紧绷。曾经还有人说过这是很受男人欢迎的超棒身材哦。」
「把说这种话的家伙带到这里来,我要杀了他」
「是社团的顾问老师」
「世界末日了啊!」
「杀了他的话我会很困扰的。会被禁止出场比赛的」
「怎么样?」神原再一次问我。
这次看上去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而且这里面连半分开玩笑的样子都没有,神原的神态显得极为认真,执拗地要我在Yes和No之间做一个选择。
「我的觉悟可是认真的。如果阿良良木前辈想要的话,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都做好准备接受前辈的攻了」
「攻!?受!?为什么我要干那种事情啊!?」
「嗯?啊啊,这样啊,阿良良木前辈没有BL的底子啊。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呢」
「我才不想和后辈的女孩子讨论BL的内容!」
「恩?BL是Boy's Love的略称哟」
「我知道!我没有在这上面搞错啦!」
是啊,我也有注意到。
在收拾神原的房间的时候,散落一地的书籍里面,确实有大量这种类型的封面混在里面!
不过,明明我特意没去碰那些东西的!
明明都当作没看见了!
「没有搞错吗。看你的反应,我还以为你一定是误会了。那么,阿良良木前辈你刚才到底发什么火啊?我不是想让阿良良木前辈生气才说这些话的,难道说,阿良良木前辈是受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
「我是neko(注:原文是ネコ,在日本也有受的意思,发音与猫的日文发音相同),所以成不了攻的」
「恩……?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猫?
踏入了不能进入的领域了吗。
这种对话就像在如履薄冰啊。
「再说了,神原啊,男的和女的为什么会扯上BL不可啊。可以说,这根本没有任何必然性嘛」
「可是啊,阿良良木前辈。我还是,想把处女奉献给战场原前辈——」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薄冰破裂,对话直接被水给淹没了!
战场原黑仪与神原骏河,你们两个,是想将我的女性幻想破坏得体无完肤吗!现在我相信了,我的危机管理意识能够断言,你们两个毫无疑问的确是前辈后辈的故交关系,瓦尔哈拉组合!
幸福正在大量的流失,全身上下都能深深的感受到幸福就像是在以蹑着脚跷着脚轻手轻脚,疾步跑步三步并两步般,步调一致地从身上逃走了。我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啊……真是的,什么目的是身体,什么富于弹性的惹火身体,尽是些让人极度
耗费脑细胞的话题……尽管八九寺那家伙很是早熟,但与她的交谈,至少不会这么变调,而且很愉快——我开始怀念起与小学生的对话了。
这是晚期症状啊。
「恕我冒昧,阿良良木前辈,我有些多管闲事的话要说。要是不能把跟后辈的女孩子谈论下流话题当成一种享受的话,我想等以后到了社会上以后可是混不下去的哟。女性幻想这种东西,还是趁早丢掉才是正理」
还有,什么叫做下流话题?
当然我不是指换一种说法就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阿良良木前辈。虽然像是我在喋喋不休,但是实际情况是,要是以你那种基于肤浅的女性幻想来要求女性无比贞淑,那么与人寒暄都会很困难哦。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女孩子也喜欢色色话题的嘛」
「哈啊……」
这个姑且算是它对其他女性的幻想好了……但战场原和你,与普通女性是完全不同的吧。
「好,那么,让我们回到阿良良木前辈是内裤派还是短裤派的话题上来吧」
「没有说过那种话题吧!?」
「咦?那说的是我的紧身裤下面有没有穿内裤的话题吗?」
「您没有穿吗,神原同学!?」
实在是太过吃惊了,连敬语都不小心用上了。
「那,那么,那个,裙子下面露出来的紧身裤里面……!」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那么吃惊吧。紧身裤原本也是一种贴身穿着的衣物嘛」
「那就更夸张,更离谱了!那不就等于在平时生活中都一直能被人看见内裤了吗!」
而且,你……跑的时候还有蹦蹦跳跳的时候,裙子不都会时常飞扬起来吗!
「嗯。真要说的话是这样没错,不过嘛这种程度的话,归根结底顶多也就算是运动少女送出来的精致小礼物吧」
「不对,那是暴露狂的变态行为!」
「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还没谈过那个话题嘛。是要不要让我来代替战场原前辈——」
「等等,事情没说清楚之前别把话题给转回去!到底是穿着,还是没穿,好好的给我说清楚!」
「这种色色的内容应该放弃才对哟,阿良良木前辈。这种细节小事呢」
「才不是细节小事呢,这事关我的后辈是运动少女还是暴露狂的分水岭!」
先不管色不色。
极其、可有可无的话题继续着。
「也是呢。那么,这个样子来想怎么样。我既是运动少女的同时也是暴露狂。在认为我是运动少女的人眼中我就是运动少女,在认为我是暴露狂的人眼中我就是暴露狂」
「别玩文字游戏了!『既是○○的同时又是××、在认为是○○的人眼中就是○○,在认为是××的人眼中就是××』认为这种台词很帅的只有中学生而已——你难不成是我家老妹吗!」
可有可无也到了极限。
没有比这更可有可无的了。
「……不过啊,神原。说真的,不管怎么努力,你也是代替不了战场原的」
「…………」
是不可能代替的。
我要说的不仅仅只有这点。
「你不是战场原啊。谁也不能够成为谁的替代品,谁也是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代替品。因为战场原就是战场原黑仪,神原就是神原骏河。不管多么喜欢也好,不管多么仰慕也好,不管多么憧憬也好」
「……是啊」
沉默之后,神原点了点头。
「正如阿良良木前辈所说的」
「好。那么,废话就别说了,快点走吧。对了,你那个姿势也该解除了吧。从刚才开始我就像是在跟一个很想要揉自己胸部一样的女高中生在说话。这又不是什么超现实主义的画面」
「呃。这我倒是没注意」
「快点注意到吧」
还有很多事情,也早点注意到吧。
「要是不快一点的话,天差不多就该黑了——到了晚上的话就麻烦了吧?左手」
「嗯。换句话说,在白天的话就没问题。至少接下来几个小时左手肯定是没问题的」
「是吗……活动时间仅限于晚上的话,总觉得,不得不让我联想到吸血鬼啊……」
和神原沿着大楼周围的铁丝网走着,就看到了那个大洞。三周前和战场原一起穿过的这个大洞——这次,是和后辈的神原一起。
虽然我不相信有什么因缘际会。
但这也算是一段奇缘了吧。
这大概就是那啥,擦肩而过的缘分吧(注:这是句俗语,全句是今世的擦肩而过也是前世的姻缘。意思是擦肩而过也是一种缘分,万事皆有因缘)。
「小心脚下」
「嗯。多谢你的好意」
前进的时候将疯长的野草拨向两边,好让后面跟来的神原能够更好走一些。不过,现在就已经是这个样子的话,等夏天到了又该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啊,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进入了这所眼看就要崩溃,或者说是看上去已经崩溃的废弃私塾。
一片狼藉。
混凝土的碎片、空的易拉罐、告示板、玻璃碴、还有一些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凌乱的散落一地。因为没有电,才傍晚就显得黑暗的建筑物内部比平时看起来要更加的腐朽。忍野这家伙,有空的话是把建筑物里面打扫得干净一点不是更好吗。在这种地方生活不会感到郁闷吗。
算了,这里至少要比神原的房间要好上几分……。
战场原看到这栋楼里散乱的情形,看到忍野懒于打扫的模样,皱了皱眉,神原的话,就不用担心了……
「好脏。好过分,这个样子可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啊。既然住在这里的话,那个叫忍野的人怎么都不打扫呢」
「…………」
很奇怪的居然是个对他人要求严格的女孩啊。
或者应该说,这家伙,搞不好自我意识这种东西,基本上没有也说不定……虽然觉得正是因为对自己太有信心了态度才会显得这么堂堂正正,不过,没准她还真有这样一个让人出乎意外的侧面。
这一点,和战场原就不同。
那女人的自我意识很异常。
忍野的窝,主要在四楼。
我在昏暗之中走着。
随着离入口越来越远,黑暗也越来越浓——太失策了,因为我已经来过好多回了,要是带着电筒就好了。虽然战场原托付给我的装着十万日元的信封倒是带来了——也就是说,今天从一开始就定好了,不管与神原对话结果如何,都是要来这里的,那样的话,应该多考虑考虑这方面的细节。
不过。
由于时间和场合的缘故,我现在,基本上,对黑暗这种东西,已经无所谓了……因此不知不觉中,就将这种理所当然的东西给忘掉了。
成为吸血鬼时候的遗留品。
「…………」
走到楼梯的时候回头忘了一眼,神原的步伐看上去非常提心吊胆,一副摇摇晃晃的样子。她似乎很怕黑,非常危险。在加上平时又是个刚强而又不怎么细心的运动少女,走起来就更不容易了。就这样往楼梯上走的话,对她来说也太残忍了点……左手自不用说,要是因为这样让重要的脚也受伤了的话……对了,上次和战场原一起过来的时候,是牵着手走的……。
和战场原第一次牵手,也是在那个时候。
唔……可是该怎么办啊。神原既然拒绝了两人共乘一辆自行车过来,就意味着她也考虑到这些了吧,回想一下的话我这边也是啊,战场原对于是否花心标准的严格程度。昨天我也是亲身体验过的……。
「喂,神原后辈」
「什么事,阿良良木前辈」
「右手往前伸」
「这个样子吗?」
「好。合体完成」
像是轻轻捏住一般的将她的手掌拉了过来,就这样一直拉到校服的西裤边,让她握住了皮带。
「往前走就是楼梯了。很容易跌倒的。我会慢慢往上走的,你也小心一点」
「…………」
不管怎么说就这点物理接触的话,就算以战场原那种规格来看也不算见异思迁吧,真是个好主意。虽然完全就是诡辩,但好歹也有了个借口应付战场原。
「真是很温柔啊,阿良良木前辈」
神原就像是在确认皮带的强度似的,一边用力握了几下腰,一边说到。
「是不是常被人这么说吗?说你是个温柔的好人」
「我才不想被人用这种像是用来掩饰没有个性的话来评价」
「连在黑暗里给人带路都要顾虑到和我以及和战场原前辈的关系,我可是打从心底感到佩服啊。处理的很漂亮嘛,这么为我着想真是让我感到惶恐啊。」
「……想法暴露了吗」
感觉真敏锐。
一般,是不会察觉到的吧,就这个样子的话。
再说了,知道就知道了吧,没必要特意说出来吧,这种事情……这叫别人怎么回答是好?光是装着开玩笑,就够让我无地自容了。
「阿良良木前辈,我问一个问题好吗」
「什么问题啊。只要是攻受以外的问题,什么都可以问」
「嗯,攻受的话题以后再聊」
「你还想着攻受的事啊!」
「还有内裤和暴露狂的话题哟」
「不要旧事重提了!」
「说实话,我不大想聊色色事情之外的话题」
「你那种性格谁受得了啊!想问什么就快问!」
「谈到现在我有种感觉……似乎阿良良木前辈,并没有将我们之间的事全都告诉战场原前辈」
「哈啊?没有啊,我全说了啊。所以我才知道你和战场原曾经是瓦尔哈拉组合的事情嘛」
正确地说,虽然瓦尔哈拉组合这个词本身是从羽川那里听来的,但要是没有战场原本人承认的话,我还是不可能知道战场原黑仪与神原骏河的关联性。虽然做了推测,但也不会得出那种程度的结论。就算从羽川那里听说了也不会想到的吧。
「不是说那个——是我的左手。我的左手袭击了阿良良木前辈的事……」
「啊啊,那件事啊。恩,我还没机会去说啊……昨晚上也不是说的时候啊,毕竟,事情的真相我也不了解,也不知道你的左手变成了这个样子。本来我也完全不能确定你就是犯人。只能说是主观臆断罢了。关于那件事,目前,我把它定性为骑自行车撞上了电线杆」
「但是周围都出现严重破坏了,你人没事吧?」
「因为这身体原本是吸血鬼的缘故,警察局啊医院啊都是不能去的。公开出来的话我也会很麻烦的。当然,你的事情,也总不可能一直瞒着战场原吧……不过,这事与其由我说出来,更应该是神原你来说吧」
「我吗」
「既不是因为温柔,也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只是嘛,我也有各种考虑——」
姑息性质的算计。
别有用心的,留恋。
将那些,我绝对做不到的事——
「……咦。等一下」
三层与四层楼梯的拐角处,小忍就待在那里。
忍野忍。
外表看上去只有八岁左右,肌肤如同通透一般的白皙,带着头盔与护目镜的金发少女——就这么靠着拐角处,双腿就像是折了起来似的,以体育课的坐姿坐在那里。虽然她的金发让她看起来不是那么像,不过从坐姿来看的话完全就和座敷童子一模一样。
我惊讶的不由出了声。
小忍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楼梯走上来的我和神原。复杂的眼神中有恨意、严厉、不满和欲言又止。
「…………」
无视。
我一下子转开视线,就像完全没看见一般,绕过了小忍,就这样朝着四楼走去。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的应对方法了……不过,为什么会跑到半路的楼梯口拐角来呢,是和忍野闹别扭了吗……。
「呢,呢,阿良良木前辈。那个孩子,是谁啊?」
到了四楼以后,有些缺乏冷静地,神原高声问到。嘛,看见一个那样的少女以体育课的姿势待在那里而我却连什么说明都没有,也难怪她会很在意……何况神原现在身体的一部分也怪物化了。难道说,她从小忍那里感觉到了什么吗?
「超可爱到想捏她一把呀!」
「你露着今天最灿烂的笑容在说些什么啊!」
「好想抱一抱……不对,是好想被她抱抱!」
「你还真是个三心二意的家伙啊!」
你不是对战场原一心一意吗。
而且对方还是小孩子啊……
「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别说出来啊……」
「可是我不想对阿良良木前辈隐瞒」
「但你说得也太赤裸裸的了吧」
「赤裸裸?」
「不要只对裸这种词汇有反应!这种三字俗语是不可能在稀里糊涂之间就说的出来的,胡乱联想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应该没什么区别吧,这家伙,还不仅仅是想和战场原搞百合……不止将我的女性幻想,还将我的其他各种幻想有如一次次地毯式轰炸似的全部击溃了,我心中发誓绝对不会将八九寺介绍给她,随后带着黯淡的心情,对神原说道,
「……嘛,别跟那东西――扯上关系比较好哦」
吸血鬼。
――的,结局。
吸血鬼。
――的,残渣。
那就是,那个金发少女,忍野忍。
趁鬼不在的时候洗衣服。(注:此为日本的一句谚语,意味讨厌的人不在之后,心里就惬意多了)
「唔。这样啊……好可惜哦」
「就在你露出今天最遗憾表情的时候,已经到了哟,神原。接下来,忍野那家伙,到底在没在呢……不在的话,就等明天再来……也不行啊。那样我的小命可就危险了。」
「……对不起」
「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啦。你也用不着这么闷闷不乐的」
「不,即便如此我还是很过意不去。必须得赔礼道歉不可。对了,阿良良木前辈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
「啊?颜色?你要送我什么东西吗?这个嘛,倒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勉强要说的话,大概是水蓝色吧」
「是吗,我明白了」
神原说着点了点头。
「那么,就决定以后再和阿良良木前辈见面的时候,尽可能穿水蓝色内裤吧」
「不要把我卷入你的色情妄想之中啊!这个样子不就显得是我的主意了吗!明明是你欲求不满!」
四楼有三个教室。每一间的门都坏掉了。忍野要是在的话,理论上应该就在这三间教室的其中一间里——
第一间教室扑了个空。
第二间教室里——忍野就在那里。
「好晚啊,阿良良木君。再来晚一点的话,我都快要睡着了」
忍野咩咩在――由混入了玻璃碴,赤脚走上去会严重割伤的油毛毡打底,上面铺着大概是因为腐败而变色的瓦楞纸箱的床上就这样横卧着,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这句话。还是老样子完全不问缘由,就像是完全将人看透了一般的说法。
皱巴巴的,很有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凌乱的头发,总的来说,就是一身脏兮兮的打扮。清洁感还有清凉感这种词汇,与这个男人,完全是无缘世界的单词。说是和这个废墟很相称也不为过,究竟忍野在搬来这栋废墟前是怎样一个形象,现在已经完全想像不出来了。
忍野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然后,注意到了——虽然已经到了,不知是因为不安,还是因为对形迹可疑的忍野有所警戒,不但没有松开拉着我皮带的手,还把半个身子都藏在我身后的神原。
「怎么回事啊。阿良良木君,这次又带了不同的女孩子来了呢。你每次都能把才认识不久的女孩子带过来呢——真是值得我们举杯共庆啊」
「烦死了。不要每次都说同一句台词好吗」
「就算你这么说,每次都遇到这种场面,我也没办法啊。我肚子里的墨水也不多啊。恩?而且又是浏海很直的女孩子呢。从制服看来是同级生吗?阿良良木君的高中对发型也做了规定吗?还真是留下了些古典的制度呢,我很有兴趣哦」
「才没有那种校规」
偶然罢了。
说起来,与其说是长发和短发的区别,倒不如说是神原在模仿战场原的发型。虽然不知道战场原为什么会留那种发型,羽川的话,嘛,大概是认真的象征吧。估计就是那个样子吧。
「那这果然就是阿良良木君的嗜好吗。嗯。那么阿良良木君,下次给小忍剪头发的事就交给你了。那家伙头发也长得有点乱了,正好也该是理发的时候了。所以我好想你下次带个One
length发型(注:此为一种女性的中分发型,特征是将长发拉直以后顺着肩部披散下来)的女孩子来喔,阿良良木君。虽然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不过还是把心愿提出来吧」
「……小忍的话我看见她在楼梯那儿了。她怎么了,为什么会跑到那儿去啊?」
「啊啊,那是因为我多吃了一个别人送的MisterDonut(注:MisterDonut是日本一家很有名的主营甜甜圈的点心连锁店,这里指的就是MisterDonut的甜甜圈),结果小忍就开始闹别扭了。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是那个样子了哦」
「…………」
这算哪门子吸血鬼啊。
而且你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大叔啊。
「明明我还含泪将Pao·de·Link(注:这里的Pao·de·Link指的也是一种由数个泡芙做成的甜甜圈,十分美味。)让给她了的说,哎呀哎呀,小忍还真是小心眼啊。看来教她日语的时候,应该告诉她质量比数量更重要才对啊」
「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我打从心底觉得这怎样都好啦。还有,忍野,我要更正一点。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同级生。好好看清楚了,围巾和战场原还有羽川的颜色都不同吧?是低一年级的后辈,名字叫神原骏河。『神原』是神仙的『神』和空地的『原』,虽然写成『原』但是读做『BARU』。骏河是……呃」
咦。
虽然明白汉字是哪两个,但是却很难说明呐……。
阿良良木历发挥出了国语苦手的本领了。
「是骏河问的骏河」
神原送了根救命稻草过来。
太好了……话说回来,骏河问是什么啊?虽然没听说过这个词,既然词里面有问字的话,是不是某个有名的谜语啊?就像斯芬克斯的谜语一样那种……。
「啊啊,骏河问啊,知道了知道了」
就像刚想到一样,忍野点着头。
切……要是忍野也不知道的话,就可以默不作声的听她说明了……我轻轻地砸了咂嘴,最后还是觉得就这样不懂下去心里很不舒服,就对神原,
「骏河问是什么啊?」
这么问到。
「江户时代有名的拷问法。将人的手脚都捆在背后,然后从房顶上吊下来,还要在背上放上很重的石头之后,咕噜咕噜地转圈」
「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说成是拷问!」
「是一种好想体验一次的拷问啊」
「………………!」
不但是百合,BL,neko,萝莉控,而且还是M啊!
真是不可思议的组合啊,那个……。
我校的明星,不需要负面谣言的证明,就足以说明其人格上有缺陷。
无话可说了。
「总之,就是神原骏河」
也许是这些话解除了紧张吧,神原的手终于从我的皮带上松开了……藏起来的半边身子也在忍野的面前亮了出来,然后,像往常一样堂堂正正毫不迷茫地,把右手放在胸前,神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阿良良木前辈的后辈。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我是忍野咩咩,小妹妹」
与神原笑吟吟的样子相对的——
忍野也是笑眯眯的。
笑吟吟和笑眯眯虽然字面上只相差一个字意思也差不多,但是给我这个旁观者的印象却完全不一样,不如说是完全相反。让我深深觉得,笑容的话,就仅仅是个笑容就好。虽然忍野笑起来还是有那种爽朗的气息,总觉得这家伙,笑得太过爽朗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快。忍野这种造型,让我觉得很假。
「……嗯。既然是阿良良木君的后辈的话,也应该就是小傲娇的后辈吧」
就像是看向神原的背后一样移开了视线的焦点,忍野说到——这似乎并不是单纯指因为战场原和我是同级生,神原理所当然地就是战场原的后辈的事。
虽然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
「忍野――总之先把这个给你吧。是那个小傲娇,战场原给你的」
「嗯?什么啊,这个信封?啊啊,是钱啊。钱啊钱啊,太好了太好了。正好生活上也快有困难了。我还在想只要坚持到梅雨期,就能靠下雨解解口渴,在此之前,就只有忍耐了」
「不要对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说这种事情」
在这种窘境里居然还有心思互相争夺MisterDonut……小忍当然会闹别扭了。虽说是吸血鬼,那家伙以前也是贵族血统吧。结果现在却在这种废墟大楼中和脏兮兮的中年大叔一起同居,真是要有多堕落就有多堕落啊……虽然我觉得自己也该负一定的责任,对于我来说,还真是复杂的心境啊……。
忍野检查了下信封里面的东西。
「嗯,确实是十万元,这样一来我和小傲娇之间就两清了。不是直接过来给我而是通过阿良良木君转交,真是有好感啊。小傲娇,还算蛮明白事理嘛」
「?应该是正好相反吧?直接送过来的话,不管在表达谢意上,还是表达诚意上——」
「那种事,表不表达,其实都是一样哟。嘛,我也不打算和阿良良木君在这点上面争辩了,不然就没完没了了。那么——那边的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忍野很坦然地将信封塞进了夏威夷衫的口袋里(真是浪费了特意准备的新钞),向着神原翘了翘下巴。
「你不会是单纯为了将可爱的后辈介绍给我,就将她带到这个地方来的吧。还是说,阿良良木君就是单纯地想让我见见这位可爱的后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真是太小看阿良良木君了……哈哈,因为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嘛。既然如此的话——恩,啊啊,是那个绷带吧?噢……」
「忍野。我是――」
神原貌似想说什么。
但,忍野却像是要制止她似的慢慢地摆了摆手。
「让我按顺序来问吧。似乎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呢。和手腕有关的话,我呢,向来都是这样的。何况,那还是左手,就更不用说了」
007
在清理神原骏河房间的时候,我发现有个奇怪的东西混杂在捏扁的碳酸饮料空罐、零食袋子以及方便食品的杯子之中。那是一个加工得很细长的桐木匣子,感觉有些年代了。大概是因为神原乱扔东西的缘故吧,分外厚实的匣子上面伤痕累累。我想里面多半是装着花瓶之类的古董,考虑到这所日本家屋的庄严感,这种匣子里装有与之相匹配的东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匣子却是空的。
当然,尽管是空的也不能说这个匣子就是垃圾,于是我先把它放到了纸箱上。和神原聊起的时候,神原拿过匣子,将它慎重的放到了她和我之间。然后问我,觉得箱子是用来装什么的呢。于是我便将我的想法说出,说大概是花瓶什么的吧。
「阿良良木前辈也会搞错呢……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失礼,不过我却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得救了呢。能够窥见阿良良木前辈人类的一面」
「……那么,是用来装什么的呢?」
「木乃伊」
神原即答道。
「装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
桐木匣子里面装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神原第一次用它,据说还是小学的时候。八年前,还是小学三年级学生的时候,神原从母亲那里接过了这个匣子。
那也是,与母亲的最后一面。
简直就像是能够预见未来似的——在将匣子交给神原几天之后,神原的双亲就在交通事故中离开了人世。当时神原正在小学校里上算术课,他们在远方某条高速公路上遭遇了连环车祸,当场死亡。由于机动车的起火,据说连遗体样貌都惨不忍睹。
那之后,神原便被父亲那边的祖父母所收养。
被收养到了现在这个日式宅第。
在那之前,神原一直与亲过着三人公寓生活——说起来,神原的父亲和母亲似乎是私奔结婚。也即是,没有被任何人祝福过的结合。有着传统与历史家系的父亲,以及与之完全无缘的母亲……之类。虽然是听上去让我不禁奇怪——到了这个年代还有这种事情啊——的故事,神原却说类似的事情举不胜举。
「因为这个,母亲好像过得很痛苦。父亲——虽然试图去反抗过,却完全无用。据说几乎和祖父母断绝了关系。实际上,直到到双亲的葬礼为止,我都没有见过祖父母。连名字也不知道——而祖父母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张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名字呢」
「这样啊……」
上有洪水,下有火灾啊。
她说过,『我双亲的事,请完全不用在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虽说如此,就算祖父母对神原母亲的事介怀,对他们来说,神原却是儿子唯一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孙女。那么领养也就是当然的事情。于是神原离开了一直以来居住的土地。当然,小学也随之转校了。
不过神原没能很好的融入新环境。
「没办法,语言不同啊。虽然现在能够说的很流利了,不过那个时候双亲可能是觉得离这个家越远越好吧,就定居在九州的最边边上,那里的方言口音重的要死——所以我转到这个学校后,虽然算不上是被欺负,不过总是被捉弄,跟同学相处并不好」
「那个……那个小学,和战场原不是一所小学吧?」
「嗯不是。和战场原前辈认识,是在中学了」
「是吗」
嘛,毕竟住的地方太远了。
和羽川,多半,应该,也不是同一所吧。
「现在想起来,虽然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在无法融入周围这一点上我自己也有责任。双亲的死果然还是像一颗毒刺深深扎到我的心里,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才把内心封闭起来。明明自己都把内心封闭起来了,却还想要周围人对自己温柔。不过,这种话也就是到了现在才能说出口吧——当时的我,只是,深深被双亲的死束缚。虽说如此,我也没有沉浸在对双亲的思念里,或者说,连想要沉浸在对双亲的思念中也做不到。因为祖父和祖母把父亲和母亲的所有遗物都处理掉了,一件也没留下。他们大概是想把我培养成与双亲毫无关系的人吧。不过事先声明,祖父和祖母都是人格高尚的人——我不仅尊敬他们,也对他们把我养育至今而感激在心。他们只是隐瞒了他们和我双亲之间发生的事」
是这样的吗。
仅仅说是介怀的话,时间已经经过得太久了。
于是,留给神原属于双亲的回忆,只限于她自己记忆中的那部分,还有就是,母亲所遗留的,这个桐木匣子而已。
这个被封的严严实实的匣子。
没人说过不可以打开,所以神原便打开了。
木乃伊的左手。
只是,那个时候木乃伊的左手,只有一个手腕而已。匣子里,还有一封母亲留下的信。不,从内容量来说算不上是一封信——仅仅是,那只左手的使用说明而已。
实现愿望的道具。
不管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但是愿望仅限三个。
就是这样一个道具。
当时,升上一级成为小学四年级学生,不知是九岁还是十岁——不管是哪一个,对于是否相信这样一个梦幻似的说法,都是很微妙的年龄吧。是勉强过关,还是勉强出局呢。这个年纪还相信圣诞老人的孩子的比例,大概是对半开吧?要是从我这一代人来看,大概会觉得是幻想吧……至少就我来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已经不再相信圣诞老人了,不过,大概多少还相信多拉A梦的秘密小道具。
神原——刚好处于一半开的分界线内。
也就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会去尝试少女杂志上登载的小咒语的程度,换言之,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向木乃伊许下了『愿望』。
第一个愿望的内容怎样都好啦。
因为是抱着试验小咒语般的心情。
姑且,先试上一试。
「当然,要是第一个愿望顺利实现的话,就提出早已定好的第二个愿望——」
神原说。
不必问。
那自然是——关于双亲的愿望吧。
关于,双亲的,生命的愿望。
「我想要跑得更快」
——小学四年生的神原骏河,向木乃伊如此许愿。那个时候的神原是出了名的跑得慢……除去方言的原因,这也是神原被同级生取笑的理由之一。虽然成为高中生以后再去回想的话,这种事情和方言一样都是蠢得要死的理由。但就算并非如此,脚不够快,对于小学生来说,也是深刻而需要认真去烦恼的事吧。那个时候,很碰巧的,就读的那所小学,将要举办运动会了——要是取得赛跑第一名,大家对自己的看法就会改观,带着这种想法,许下了那个愿望。
「那时候的我运动神经简直迟钝的要命。不知道该说是做事磨蹭呢还是笨手笨脚呢,总之就算在平地上走路也会自己摔倒的程度」
「嘿……不过现在却是」
篮球部的王牌。
学校里的明星。
「……那么,难道说……」
「要是真那样就好了呢」
神原说道,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孩子被穿着雨衣的怪物——袭击的梦。躺在被窝里熟睡的孩子,被怪物的左手毫不留情的袭击——这样一个噩梦」
「…………」
「敏锐的阿良良木前辈应该已经猜到之后的故事了吧。第二天醒来后我去学校,发现有四个学生缺席了,而且四个人都是在运动会上将和我赛跑的对手」
猿猴之手。
传说,猿猴之手会帮持有者实现愿望。
传说,却会以非持有者所愿的形式——
「简直吓死了。我慌张跑到图书馆去,查询这个木乃伊的正体——很快就和杰普斯的猿猴之手吻合上了。吓得我全身冷汗……要是,我第一个愿望就许了预定的第二个愿望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不,光是那四个同级生,在那种情况下就算死掉也不奇怪……虽然运气很好没什么大碍,但是,万一真的死掉了也并不奇怪吧」
神原将木乃伊放回匣子,并且比打开之前更加严实地封了起来,塞到了抽屉的最深处。第二个第三个愿望什么的,怎么可能去许啊,满脑子只想着逃避一切、忘记一切。
但是。
那是不行的。
不管有多么想要忘记,也不可能真的能够忘记。因为离运动会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在第二天练习的时候,神原,决定加入另一组。
这次是五人。
和另外的五人一起赛跑。
「前辈觉得我怎么去做了呢?」
「…………」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不管怎么样,要是就那样什么都不做的话,结局是再明显不过了吧。只会再发生相同的事情……重复相同的结果。所以,一般来想的话,只会再去向木乃伊许愿吧——为了取消第一个愿望,而再向木乃伊许愿。但是,那太可怕了。对于已经调查过木乃伊故事的神原来说,那太可怕了。因为,以持有者所意想不到的形式——到底会以什么样形式来实现第二个愿望呢,完全不知道。
所以,神原跑了起来。
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
腿脚太慢的话——
为能跑得快起来,而努力。
「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去实现这个愿望。因为这样的话,木乃伊也就没有再去袭击同级生的理由了。幸好,开始努力后,就立刻找到了诀窍——并不是因为体重太重,或者脚疼这样物理性的原因造成跑得慢,运动神经本身虽然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发达,但只是跑步的话,还是能勉强撑住的。运动会的时候,顺利拿到了第一名……以这为契机,和班上的同学,也开始能够好好相处了。当然,还是又花了一些时间」
于是,可喜可贺地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了愿望的神原——在运动会以后,也没有忘记继续努力。大概是本身就有才能吧,这样说对神原或许有些失礼,但她所付出的努力确实一个接一个开花结果,最后发展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早早的就有中学田径部前来挖角的程度。
『嗒,嗒,嗒,嗒,嗒』
之类的。
但是,神原却没有加入田径部。因为,神原不可以呆在有可能比自己跑得更快的人当中——因为对木乃伊所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其效力到底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虽然可能在自己运动会拿到第一名的时候便已经失效了——但也有可能,会持续一辈子也说不定。那不是可以随便去确认的事情。既然不能确认,就不得不担心后一种可能性。
对神原来说,自己不擅长长距离的奔跑,那个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小学生程度的马拉松还好,到了中学以后,就再也继续不下去了。只要出现比自己稍微快一点的人,就彻底完了,因为那是咒语。所以神原在中学才加入了篮球部——只是在球场中限定区域的话,是无人能追上神原的。
「虽然也有不参加社团,不从事运动的选择,但是,不算为了能在突发事件中能够自保,所以不能让身体松懈下来之类的理由,实际上,运动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某种强制性的支柱。要是不做些什么的话——我大概就会崩溃吧。虽然被称作是运动少女,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因为我只是被恐怖驱使着才去运动的」
但是。
打篮球似乎很快乐。
似乎喜欢上了篮球。
正因为这样,才将本来应该是强迫性支柱的双腿——乐观地、积极地加以使用。原本只是作为逃避木乃伊手段的双腿,现在作为其他的手段,不,是作为目的——加以运用。
而且。
借着成为球队的王牌——
与战场原黑仪,相遇了。
「战场原前辈,那时是田径部的王牌……所以就来旁观,当时被评价为飞腿的我。虽然战场原前辈大概已经忘记了吧……就算记得,大概也会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但是一开始,是战场原前辈来找我的哟」
「哦……」
这还真是有些,意外。
就算不是现在的战场原,而是中学时代的战场原,也还是有些意外。
「就算不是正式比赛也没关系,要试试百米跑吗。前辈这样邀请我。不得不拒绝她的邀请真的很难受。她是非常有魅力的前辈。虽然算不上一见钟情,但是从开始聊天之后的第三天,我就已经喜欢上战场原前辈了。想要,待在她的身边。我,被战场原前辈,治愈了」
治愈。
对于现在的战场原来说,这一定是比太阳到冥王星的距离还要遥不可及的词汇——但是,实际上,从遇到战场原之后,神原开始将从母亲那里拿到的木乃伊的事情,抽屉里藏着桐木匣子的事情,都从意识中赶了出去。
似乎能够去遗忘。
把想要忘记的事——给忘记。
但是。
「尽管如此在意识的深处果然还是残留着,在无意识的某处残留着,那之后也有几次,发作性的,有过想要使用木乃伊的冲动。比如说,在篮球比赛中遇到了强队的时候。比如说,和朋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比如说,想和战场原前辈进同一所直江津高校的时候……比如说,被战场原前辈,拒绝的时候」
全部——忍耐了下来。
全部,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决了。
或者说,全部,都放弃了。
那个时候,神原理解了,母亲将那个桐木匣子交给自己的理由——要成为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的人,母亲一定是将这样的思念注入其中了吧。与『猿猴之手』的故事不同,不是要去接纳命运,而是想要改变命运的话就用自己的双手吧,母亲一定是想要教会自己这点。这是母亲从她的母亲那里,母亲的母亲,再从她的母亲那里,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从她的母亲那里,代代传承下来的吧。命运要用自己的手去改变,愿望要由自己的手去实现,如此传承下来,一定是这样的。所以,想要跑得更快也好,想要变得更聪明也罢,她,都用她自身的力量去实现。
并不是什么与生俱来的能力。
这是渗着血泪的,努力的结果。
时时刻刻,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
要是向木乃伊许愿的话,战场原所抱持的秘密、问题,也许确实能够解决,神原,却没有那么做。
默默地。
抽身而去。
连留在战场原身边——也放弃了。
握紧拳头,咬紧嘴唇,放弃了——放弃了。
为了战场原的话死而无憾。
明确地这么说过的——神原骏河。
为了战场原,神原,自己杀死了自己。
抹杀了,自己的思慕。
将不想忘记的事情,
将不能忘记的事情——忘记了。
「但是,那之后一年……我听说了,阿良良木前辈。我听说了,战场原前辈和阿良良木前辈的事情。我看到了,在战场原前辈身边的,阿良良木前辈」
无法再忍耐。
什么都做不到。
无法放弃。
是什么时候打开了抽屉,什么时候取出了桐木匣子,什么时候解开了封印,什么时候向木乃伊许下了心愿,连神原自己也不知道。连本来只有左手手掌大小的木乃伊长到了手臂的长度,都没注意到——而当她发现的时候,
神原的左手——变成了妖怪。
手臂,变成了野兽的手。
神原时隔七年,吓了一跳。
「……你开始跟踪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的吗……说起来,每次见面的时候,你都会问我,今天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原来——那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为了闲聊。
也不是想要打听战场原的事情……带着那只连心爱的篮球都无法继续的手,应该不愿意出现在别人面前的吧。然而却不惜裹上绷带,过来确认我的安全吗?
但是,从跟踪开始的,第四天。
第四天的夜里。
事件——发生了。
神原做了一个梦——
穿着雨衣的怪物,袭击我的梦。
所以在今天,在我到达二年二班教室的那个时候,神原才会如此的冷静。
似乎有所觉悟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与我的预计,全然不同的内幕。
虽然明白与妖怪有牵连,但事件本身并不是神原的愿望……没错,是那个木乃伊所为。
传说,猿猴之手会实现持有者的愿望。
传说,却会以非持有者所愿的形式——
要想呆在战场原的身边,那么除去战场原正在交往的恋人阿良良木历,是最快的方法吧——木乃伊是如此想的……
大概是这样吧。
害怕这种情况发生而跟踪——
但是,神原的预感正中靶心。
实际上,如果不是我……如果阿良良木历不是阿良良木历的話,不是经历过原不死身,有过吸血鬼经验的人的话,遭到那种程度的袭击,肯定已经被杀了吧。普通人根本躲不开第一击和第二击,就算躲开了,第三击也是完全的致命伤。那是强到如此可怕的破坏力,破坏能力。根据我的推测,小学生的时候,之所以造成的伤害没有那么大,无疑是因为神原还仅仅是小学四年级学生,还处在运动神经迟钝的阶段——如果换成现在的神原,结果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讽刺的是,为了回避第一个愿望而锻炼起来的身体——却在关于第二个愿望的时候,造成了更为严重的破坏。进行攻击的虽然是左手,但那人眼所跟不上的速度——却是神原骏河的能力。是将她的潜力,完全发挥的升级版本。
能力——破坏能力。
暴力。
而且。
这个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结束。日落西山夜幕降临的时候,不管多少次,身着雨衣的怪物都会再来袭击吧——神原,会一次次梦见我被身着雨衣的怪物袭击的梦吧。
直到我死,不断重复,重复。
直到梦境实现。
直到愿望实现。
直到完成神原的第二个愿望为止。
想要待在战场原黑仪的身边。
明明神原的心愿,只是仅此而已——
「『尘世之间 正因有人 纷扰吵杂 话虽如此 非你之错」
「嗯?」
对于我的引用,带着狐疑睁大眼睛的神原。
「那是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将去拜访的人,会不会欢迎我们呢——」
接着。
就这样连衣服也没换午饭也没吃,我骑自行车,神原跑步,在忍野咩咩和忍野忍所在的远离住宅街的废弃私塾而去。
于是——然后,终于现在。
废弃私塾四楼,我和神原,与忍野面面相对。虽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忍野也没有做出可以称为反应的反应。只是,在谈话过程中,望着那个挂在并不高的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当然因为并没有通电,只是吊着而已),叼着没有点火的烟草左右晃动——什么也没有说。能说的包括战场原在内的事情都全部说了,这边已经没有可以打的牌了,可是……不知为何,感觉气氛很不妙。明明平时废话连篇到让人怀疑此人是不是从舌头开始长出来的男人,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忍野咩咩,还真是难对付啊……这种时候,实在让我怀疑,这个看起来性格很开朗的家伙,骨子里其实超级阴暗。
「绷带」
终于——终于忍野开口了。
「绷带,能解开,让我看看吗?小妹妹」
「啊,好的」
向我求助似的,看着我的神原。
为了让神原安心,「没事的」,我说到。
听了这话,神原的右手,开始解开绷带。接着于是。
于是——露出了一只野兽的手臂。
自己将袖子卷起,一直露到上臂。为了能让忍野看到野兽的手与人类手臂的连接部分,神原弯起手肘,朝前走了一步。
「这样可以了吗?」
她问。
「……嗯,可以了。是吗,果然啊」
「果然?果然,是果然什么啊,忍野。你今天格外一本正经呢——总是这么装模作样,表演全知全能,很有趣吗?」
「不要这么催我嘛,真是有活力啊,阿良良木君,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吐出嘴上叼着直到最后也没有点火的香烟——哦不,仔细想想,我似乎从没见过忍野叼过点着火的香烟——他望着我,露出那种一直都嘻嘻哈哈的轻佻笑容。
「阿良良木君,还有这个小妹妹。首先我要纠正一个搞错的地方——那个,不是猿猴之手哦」
「哈?」
突然就说出,将之前的所有前提一把推翻的话——我惊呆了。神原也露出被吓了一跳的表情。
「猿猴之手,从杰普斯以来,的确有很多种的派生,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东西,不见到实物是不会明白的啦——但和持有者的手一体化的例子,也许是我寡闻但是从没听过哟。小傲娇是螃蟹而小妹妹你是猿猴,那样的话,听起来很像日本的古老故事,似乎很自然。但是,世上可没有那么好的事哦。小妹妹,自己有调查过吧?但是也没有查到那种东西吧?猿猴之手和持有者一体化这种事情。要是真有的话,那说明不学无术的我知识不足就是了」
「……虽说调查过,不过那已经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也是。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就认定那是猿猴之手呢?你母亲,应该绝对没有对你这么说过才对……不过嘛,也是,大致条件都吻合上了」
「条件?什么条件?」
「也就是那两个传说啊,阿良良木君。那个『传说』的道具,猿猴之手。传说,猿猴之手会实现持有者的愿望。传说,却会以非持有者所愿的形式——大概是这样吧?」
呵呵,浮现出让人不愉快笑容的忍野。
性格恶劣的笑容。
与其说是性格恶劣,不如说骨子里腐烂掉的感觉。
「以此来解释的话,对于小妹妹来说正好吧——不,该说是心安理得才对吧?不过嘛,这种事情,怎么都无所谓。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是什么猿猴之手——本来是木乃伊对吧?而借着与小妹妹同化,而获得了生命——吗。这样的话——我推测应该是Rainy
Devil(雨魔)」
「Rainy?」
不让对这个单词有所反应的我继续有提问的机会,忍野继续说了下去。
「阿良良木君,有读过『浮士德』吗?」
「咦?」
「很好就是那个反应,没有读过吧。不,应该说是连其存在本身也不知道吧。这种程度的东西,拜托不要那么吃惊啦。对于阿良良木君的这种反应,我已经决定去主动适应了。那么,小妹妹怎么样呢?读过『浮士德』吗?」
「啊,那个」
被突然问到的神原虽然吃惊,但立刻便如脊髓反射似的即答道,「不,我学习不足,还没读过」
「当然,作为一般知识,故事的概要和脉络还是知道的」
「是吗。不过知道概要和脉络就已经足够了。嗯嗯。这才对嘛,都是高中生了,这种程度的知识还是应该有的啊。啊——啊,阿良良木君,好丢脸哦」
「不要把阿良良木前辈当笨蛋!肯定只是偶然不知道罢了!而且阿良良木前辈本来就不是会被限制在读书这种既存框架里的人!」
对于忍野的话突然断弦,提高音量对着忍野怒喝的神原。对于这通常来讲不可能出现的反应,忍野也被搞瞢,像是寻求说明似的把目光转向我。
我只能移开视线。
……神原。
虽然为我而生气让我很高兴……虽然我从没想过,原来有一个为自己生气的人存在竟会让我心中如此踏实。但是,在这个时候对着忍野怒吼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好像真是笨蛋似的吗……
「神原……那种独特的反应仅限这一次吧。虽然要说有趣是很有趣啦,不过如果每次忍野把我当笨蛋耍的时候都要发火的话,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嗯。是吗。真像是和谁都能虚心相处的阿良良木前辈所说的含蓄语句呢。说实话,对于一点小事就会立马生气,人德不足的我来说,这些话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既然阿良良木前辈都这么说了,我会律己忍耐的」
接着頷首后,神原朝忍野低下头。
「对不起」
嗯,是能乖乖说对不起的孩子呢。
诚实的孩子。
「……啊,没什么啦。真是很有趣。而且说起来,自己的一只手都变成那个样子了,还这么有精神呢。遇上什么好事了吗?不过,总之呢——先回到『浮士德』的话题上。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是疾风怒涛时代,狂飙突进运动的代表作家,而这个作家集大成的代表作,便是『浮士德』。其内容嘛——小妹妹,能把你所知道的部分,告诉阿良良木君吗?」
「嗯,好的」
有些顾虑地看着我的神原。
视线里夹杂着微妙的歉意。
告诉我杰普斯『猿猴之手』的梗概的时候也是这样,以神原骏河的性格来说,给自己尊敬的人说教,似乎是一种很不该的行为。
彻底的体育系啊。
「正如忍野先生所说,是歌德的代表作……嗯,其简单易懂的特征是应该是由两部所构成的故事吧。经由『初稿浮士德』,『浮士德断片』变为『浮士德第一部』和『浮士德第二部』。历经六十年以上的时间才完成的,史上最大的大作。让人不得不佩服。说到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与『亲和力』虽然也很有名,但是要说他的集大成之作,公认的还是『浮士德』。主人公浮士德博士,将灵魂卖给了名为梅菲斯特的恶魔——为了获得世上所有的知识,概括起来的话,这样介绍就足够了吧。因为涉及剧透有些东西不能详说,不过从内容来看,第一步是描绘了与平民姑娘玛甘泪的爱情故事,而第二部主要是讲理想国的建立。从哲学思想来说的话,一般会认为是探求知识的故事吧。我想阿良良木前辈的话一定也知道『浮士德冲动』这个词吧,其形容的就是源自于想要知晓一切,体验一切的知识欲而产生的冲动」
「…………」
为什么这个体育会系的后辈,会觉得连『浮士德』本身都不知道的前辈,会知道『浮士德冲动』这个词呢。
「将灵魂卖给恶魔这部分,是这故事的重点——将灵魂卖予恶魔,浮士德博士想要实现基于『浮士德冲动』而诞生的愿望……结果怎样了呢,当然,还是请阿良良木君自己去书店走一趟了。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小妹妹所说明的,都是一般常识。能够理解到这一步的话,我的话也就好理解了。明明没有读过却能滔滔不绝地讲得如此生动,真是了不起。要说需要补充地方,嗯,没想到连我也找不到呢——不过,随便找一本歌德的解说本上面应该都有写吧。现在的人真是不怎么读古典名著了呢。我不是在说小妹妹你哦,有名到不用读也有所耳闻的名著确实不用再专门去读一遍。所以不知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嗯,实际上,这个『浮士德』的故事,是基于真实人物事迹改编的」
「什么?是这样吗?」
露出意外反应的神原。
而连『浮士德』本身都不知道的前辈,到底有多少惊讶就不得而知了。
「约翰·浮士德。据说是生活在文艺复兴,也就是所谓的Renaissance时代的人……不过就算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关于他也有多种学说,这个人的故事,后来主要在民间传承。作为医生啊魔术师什么的过着流浪生活,后来当然还是将灵魂卖给了恶魔梅菲斯特,作为与所有知识和经验的交换,和恶魔约定作为基督教的敌人来行动,并且之后的二十四年间,完完全全遵循『浮士德冲动』而活着——在切断契约的同时,迎来了悲惨的末日。关于详情自己去调查吧,『浮士德博士』里面说的很详细」(注:Renaissance为法语,源于意大利语。意为再生或复兴,又特指文艺复兴)
「哦……是这样的啊」
对于忍野的杂学感到佩服的神原。不过『浮士德』云云姑且不论,民间传承的部分确实是忍野的本行,这种程度的博引旁征不过是家常便饭。看样子,之后神原说不定会把忍野也捧到高高在上。说起来,我不太明白神原的那种评价基准。似乎,也不是对谁都无差别地往死里夸……
「我原以为,这肯定是歌德的创作呢。原来是加工了街头巷尾的传说啊」
「这个嘛,故事方面也做了很多歌德式的调整,一定要说的话应该是歌德版的『浮士德博士』吧。和太宰的『奔跑吧麦洛斯』、芥川《浊流》中的『罗生门』一样吧。今昔物语与芥川所写的『罗生门』,印象差别也很大吧?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除了歌德以外,还有很多人也将浮士德的传说写成过故事。有名的要数英国的马洛吧。马洛知道吗?不是雷蒙·钱德勒笔下的菲力浦·马洛,而是克利斯朵夫·马洛哟。他这个人,很多时候是作为莎士比亚的前辈作家被介绍于众的,他呢,就是『浮士德博士』的作者哟」
「把浮士德设定成医生,很有意思哟」
带着微妙的羞涩,神原说。
嗯? 忍野感到奇怪的歪了歪头,看来那羞涩之中的意味他并不明白。
「但是……忍野」
感觉话题好像岔歪了,虽然到最后我对『浮士德』仍然不甚了解,还是决定加入忍野和神原的对话。
「那又怎么了?平时的长篇大论还是省略吧,不过这到底和神原现在的状况有什么联系?我搞不明白。是不是跑题跑得有些远了?以灵魂为交换向恶魔祈愿这点,和猿猴之手虽然有些相似,但是,神原的手,不是『浮士德』里面登场的那个叫梅菲斯特什么的恶魔之手吧?难道你要说这不是猿猴之手而是恶魔之手吗——」
「啊呀,正是如此,阿良良木君。没想到今天的阿良良木君脑子很灵光嘛」
忍野他——
装作刚刚发现似的,手指指着我。
「『神』原这个姓氏的小妹妹与恶魔之手,实在巧过头了。嘛、猿蟹合战什么的,还比不上之前的迷路小蜗牛啦。这种情况感觉就是普通的一般暗示吧。当然,并不是梅菲斯特这种可怕地要死的特别恶魔吧——而是更加低俗一些的恶魔。阶级比较低,说不定连阶级都没有吧,也就是类似身体比较好的使魔般的存在。这种东西要特定种类本来就很困难,不过加上拥有猿猴之手,还有穿着雨衣,这些条件的话,必然,种类也就不那么多了——再加上能与持有者一体化,那就是Rainy
Devil了」
Rainy Devil。
降雨的恶魔。
「不是什么猿猴之手,而是恶魔之手。哈哈,这样想的话,就容易明白了吧?为什么猿猴要不需代价地为人类实现愿望呢?要说猿猴之手为什么能够实现愿望的话,据说是印度的老行者将不可思议的力量灌注了进去。虽然这个说明也可以成立,但是换成恶魔的话,类似的说明就完全不需要了吧?可以给你实现愿望,但是,要以灵魂为交换」
「灵魂——」
「以灵魂为交换,帮你实现三个愿望。这也是当然的吧,恶魔的话」
哼哼,用鼻子喷出笑声的忍野。
把人当成笨蛋的态度。
「而且一般来说,猿猴之手应该是右手哦。不是左手」
「……是这样吗?」
「因为猿猴之手,是以右手握住来使用的道具。一般考虑的话应该是右手吧。不过,没想到是恶魔之手呢,虽说是不入流的恶魔,也足够吓一跳呢。阿良良木君都已经见识过吸血鬼了,对这样的事情大概不怎么吃惊了吧……但是,在日本会有这种恶魔,好厉害哦。有收集的价值呢。不过嘛,作为以手实现愿望的妖怪来说,日本也不缺。这是怎么回事呢,班长小妹妹也好,小傲娇也好,迷路小妹妹也好,这样罗列起来的话……这个城镇还真是奇怪呢。会不会最后连阎魔王也能召唤出来呢?……小妹妹,那只左手,你说是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吧?神原应该是父亲的姓。你母亲的旧姓,你知道吗?」
「记得——好像是有点罕见的姓氏」
神原一边慢慢的在记忆中搜寻着,答道。
「是叫做『卧烟』吧。卧薪尝胆的『卧』,烟幕的『烟』,『卧烟』……卧烟远江,这是母亲结婚前的名字」
「……哦。嗯,这样啊。『远江』,是『遥远』的远加上『长江』的江吧。也就是远江吗。小妹妹的名字骏河,也是源自于这个吧。哈哈,很有品位呢」
「结婚之后当然变成神原远江了。但是忍野先生,这有什么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小妹妹,难道是在问我吗?不不不,完全没有。因为有空所以随便问问而已,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这种场合,这样的背景怎样都好啦。那么阿良良木君,还有小妹妹。说明已经足够了,那只手的真面目也明白了,不过不管是猿猴之手还是恶魔之手,对你们来说大概都一样吧。既然来找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你说该怎么做——」
「啊呀,阿良良木君,当然啦,因为我也算是个专家。作为半吊子的专家,遇上这种事,当然不会犹豫的」
「能——」
神原探出身去。
「能救我吗?」
「不能。只能帮你一把而已。想获救还是要靠你自己,小妹妹。要是想获得拯救的话,找我就是进错门了,而且也不到我出场的时候。但是呢,这种场合——阿良良木君,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带着坏心眼的口吻——不过,并非期待一个既定的答案,而是真的在等待我回答似的,忍野没有继续说下去。为什么呢?要怎么办才好什么的……这种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
「喂,忍野……」
「也就是,这次,我到底要帮忙做什么呢,阿良良木君。是要帮忙小妹妹实现第二个愿望吗?还是,要帮忙去取消掉第二个愿望呢?还是,帮忙把小妹妹的左手还原成原来的样子就好?还是,以上全部呢?要是说全部的话,感觉有点贪心了呢——的确,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全部,以通常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啊……那个」
要是我说全部的话——就可以全部实现吗?
可是。
「现在所发生的现象,简单的解决方法,概括起来,有两个。第一个,阿良良木君在夜里,被穿雨衣的怪物——Rainy
Devil杀死。这样的话,小妹妹的手也能复原,愿望也可以实现。另一个,就是将那只兽化的左手,和妖怪同化了的左手,一刀,砍掉」
「砍,砍掉……」
对于忍野危险的提案,我慌了神。
「……能把仅仅属于猿猴——恶魔的部分切掉吗?之后,让原来的手再长出来——」
「又不是壁虎的尾巴,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用一只手就能解决问题,作为代价已经算便宜了吧?」
虽然说的很轻松——但是,别开玩笑了。
什么便宜不便宜的。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可能接受,神原就更不用说了。要是那样做的话,她再也没法打篮球了吧。篮球这项运动,对神原来说是多么大的救赎。考虑到至今篮球也还在继续支持着她,这种提案,就算想到了,也不是应该轻易说出来的东西。
「啊,是啊。这个不管怎么说,对我来说,该说是很困扰——」
「想杀掉某人哦?这点程度的代价不是当然的吗,小妹妹?」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不知所措的神原,对她投出严厉话语的忍野——这种时候的忍野,真是毫不留情。虽然羽川很战场原的时候也是如此——
「不过嘛,阿良良木君被杀掉也是解决法之一啦,那样的话很简单也未尝不好」
「喂,喂,虽然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给我等一下,忍野。你说想杀掉某人……那是指的我把?但是,那并不是神原所期望的事情。神原只是,想呆在战场原的身边——」
「只是想呆在身边?笑死我了」
继续带着严酷的口吻,忍野对我说道,
「阿良良木君,还真是温柔呢。温柔的好人啊——温柔的好人啊。真是好到让人心头冒火的程度啊,真是的。你那温柔到底要伤害多少人才肯罢休啊?小忍的事情也是此。只是想待在身边什么的,这种天真到家的话,你真的就原封不动的相信了吗?」
「……不是这样吗?」
我一边偷偷看向神原,一边向忍野提出反问。
神原,什么都没说。
「喂,神原——」
「举个例子来说啊,阿良良木君。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学生的时候,实现第一个愿望的故事。你觉得为什么那只左手,不是让小妹妹跑得更快,而是把周围人都痛揍一顿呢?」
「那是——所以说啦,猿猴之手,会以持有者所意想不到的形式,来实现愿望——」
「但是,那不是猿猴之手」
忍野一口断言。
「以灵魂作为交换的哟,愿望也应该会以所希望的方式来实现。Rainy
Devil虽然是低级恶魔,也有立刻就会诉诸暴力的属性,但是,契约就是契约。交易就是交易。要是许愿想跑得更快,一般,就会如其所愿,变得跑得更快吧。痛揍同级生,就会跑得更快了吗?一起跑的人都被痛揍了的话,还可以加入新的团体,这不是不言自明的道理吗?」
「…………」
要说的话,也确实如此。
「……那么,是为什么啊。为什么穿雨衣的怪物,会去袭击同级生——」
「因为想痛揍那些同级生吧。小妹妹,没有融入新学校一直被捉弄呢。虽然嘴上说还不到被欺负的程度,但,这种话,被欺负的家伙们一般都这么说哦。双亲刚刚去世正痛苦的时候又被同级生欺负的话,想要向这帮家伙报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不如说,不这么想反而比较奇怪呢」
「我——」
欲言又止——沉默。
神原,想如何辩解。
为什么,又放弃了呢。
是,注意到了什么吗。
「当然,是无意识的吧。我想,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应该是在无意识之中吧。如果有意识到的话,自己也应该会明白。对于本人的自觉来说,许下的愿望无疑是『想要跑得更快』。但是,在那表层之下,却有不一样的里层。那个愿望的里层,是黑色的愿望。想要报复同级生——想要狠揍同级生一顿。小妹妹在无意识之中这么希望着。而恶魔看穿了这个愿望。读透了愿望的里层。不过实际上,小妹妹也应该明白事情的真相吧?就算是无意识的,也是自己真正的心情。但是,因为自己不想去认同这个事实,于是便从现象中去谋求别的解释……那是『猿猴之手』,传说中,不是以自己希望的那样,违背自己的意愿——自认为这些表面文章,才是关键。袭击同级生,根本不是自己的意思,这样精神上的借口。嘛,这也很是重要的」
精神上的借口。
解释的问题。
「不仅限于猿猴之手,这类实现愿望的妖怪,大多数情况下,主人公的结果都很悲惨——这种意义上,小妹妹在小学调查的时候,就算遇上其他的怪事也不足为奇。说是偶尔遇上杰普斯的『猿猴之手』呢。但,实际上又怎样呢?小妹妹之后遇到过什么悲惨遭遇吗?有没有因为愿望实现而变得不幸吗?阿良良木君敢说取笑自己的同级生被整的很惨,对小妹妹来说真的算是不幸吗?哈哈她们活该,这下心里舒畅了,一般不都是这么想吗?」
「……一般来说是,但,忍野」
「呵呵,阿良良木君,想说我有什么证据能说这种话吗?你看啊,这种事情,只要听了刚刚的话,不就立刻明白了吗。太明显了啊。小妹妹的那只手……小学生的时候,有变成什么样吗?」
「…………」
这么说起来。
当时那个仅有手掌大小的,木乃伊左手——变成什么样了呢。
「她没提过绷带什么的吧——第二天去教室,只知道四人缺席,连发生了事情都没意识到吧?要是左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至少也应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也就是说,夜里,在痛揍了同级生之后,愿望就已经实现了。当晚,妖怪在小妹妹没有觉察的时候与小妹妹的左手同化,又在小妹妹没有觉察的时候从小妹妹的左手分离了吧。离开,并且吸食掉实现愿望代价的灵魂——成长了,从左手手掌,变成了左手胳膊」
「……那么,喂,忍野,那样的话——」
虽然明白忍野所说的意思。
但是,那种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说——
「所以啊,阿良良木君最初的想法,是正确的。很难得的,阿良良木君居然得到了正解。我说过了吧?今天阿良良木君的脑袋很灵光呢。不用东想西想想得那么复杂,只要普通地,顺其自然地考虑就可以了。去相信加害者的借口,人也真的太好了吧?阿良良木君看来是当不了陪审团的呀。对于抢了自己最喜欢的前辈的男人,燃起想要杀掉他的嫉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这可不是什么违背小妹妹的本意,而是正如小妹妹所愿啊。左手,才不会有什么主动的想法呢」
忍野如此说到。
008
Rainy·Devil,似乎是一个非常暴力的恶魔——最喜欢人类的恶意与敌意,怨恨与悔恨,嫉恨与嫉妒,总之,就是喜欢负面,消极的感情。将人类的黑暗面看破,挑起,引出,从而结为果实。仿佛故意引人不快一般,倾听人类的愿望,仿佛故意引人不快一般,实现人类的愿望。就契约本身来说,它是——以人类的灵魂为交换,实现三个愿望。当三个愿望全部实现时——似乎,就会夺去那个人的生命与肉体。也就是说,那个人类,最终,会成为恶魔,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性质。如果,神原她,在一年前得知了战场原的秘密,许愿将此解决的话,那么那个愿望应该是无法实现的吧。因为,Rainy·Devil能实现的,只有暴力,消极的愿望而已。
恶魔,能够读出愿望的里层。
有表——就有里。
想要跑得快,因为憎恨着同年级的学生。
想要待在战场原的身边——因为憎恨着阿良良木。
没错,能够读懂里层。
没错,能够看见里面。
看透一切的——恶魔。
就算对于抽身而退的自己并不后悔——却也无法原谅,别人占据那个位置。要是别人占据了那个位置,自己应该也可以才对——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Rainy·Devil。
从古老的往昔,就在欧洲流传的恶魔。
多数情况下,是描绘成一个披着雨衣的猴子。
就这层意义来看,姑且,将那只左手称之为猿猴之手倒也算是正确——总而言之,第一个也好第二个也好,愿望自身,是在无意识下,或明或暗,都是神原自身所希望的。
先是欺负自己的同级生。
再然后,是我。
还是小学生时,仅是让同学受伤程度就结束了,而在我,则是杀身之祸,也就是说,这是神原愿望上的差距吗……是消极情感上,量的差距吗。神原运动神经的成长云云也好,当然也是有主要原因次要原因在,可是,同样也有在此之上精神层面的东西在作祟。
嘛,不过,正如忍野所说。
可能,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全。
如果,神原真的向Rainy·Devil许下了『待在战场原身边』的愿望,那神原为什么又会来在意我的性命安全呢,太奇怪了——虽然听过小学时发生的那段故事后,她那只暴力性质的左手,想要把阿良良木历排除这种事,能够推测出来。。可是,从神原的立场来看,又怎么样呢?为什么她知道,那种事情肯定会发生呢?左手会以怎样的形式来完成愿望,以会怎么样违逆使用者愿意的形式来完成愿望,这种事,明明就不可能会知道。
因为下意识知道了自己无心许下的愿望。
因为知道我有性命之忧。
妖怪,与自己的左手同化,可并没有在我面前立刻以雨衣怪物的姿态现身,这也应该是神原在抑制这那份冲动吧,忍野,是这么说的。在边缘线上发生摩擦,拼了个半斤八两。
「努力让自己的腿变快什么的,作为给自己的借口,是再合适不过的呢。想要由自己来实现愿望,木乃伊就什么都不会做——可这一点真是非常奇怪。小妹妹自己,大概是这么相信,大概是想这么相信,虽然,这也没错,可是,Rainy·Devil以暴力形式所实现的愿望,并不是表,而是里。小妹妹这样以自己的力量来应付一切的态度,这次是产生了一个很好的作用啊……虽然妖怪与手同化了,可还是能够抑制其发动。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这一类妖怪,确实,更类似于道具。可以为持有者的意识所左右……嘛,说得现实一点,虽说是恶魔,可现在,也只有一只手而已,Rainy·Devil也无法发挥更为强大的力量吧。就是说,无法引出能够凌驾于意识之上的无意识。总之,就是小妹妹她因为担心阿良良木君的安危,而没有发动左手。小妹妹她四天前开始的尾行,就发挥了非常恰当的效果啊。虽然小妹妹自己,并不这么想的呐,因为,一切都是在无意识下进行的。然而——是昨天吗?小妹妹她知道了阿良良木君和小傲娇以学习会为名,孤男寡女地独处一室。至今为止的一切虽说全部都是传闻,或许并不确定,可小妹妹她渐渐确信了那两个人是在交往。然后——无法忍耐。和阿良良木君推测的一样哟」
心灵缝隙被恶魔钻了空子,被付身。
不过,忍野是绝对不会这样说出来的。
像这样撒娇般的软弱,忍野是打从心底里讨厌的。
但是——
一开始就是在嫉妒,最后还是在嫉妒,神原她,清楚地——这么说过,确实这么说的。
「嗯,差不多够了」
在将我的血液吸食到极限之前,我对小忍这么说,如同拥抱一般,轻轻地拍着她细小的后背。小忍将牙齿从我脖子上开的两个小洞里拔出——拔出时,所溢出的少量血液,她用舌头舔净。
像这样与小忍的拥抱,在战场原看来,会不会算算在花心范围之内,这件事,今后或许必须好好考虑一下了,不过,因为这种事情不得不保持这种姿势,所以,只有想办法让她放我一马吧。寒假的话姑且不谈,现在的小忍,身体真的很娇小,还让人觉得无依无靠,就算像这样抱着她,也好像抱着雾霭或彩霞一般,没有任何实质感。
「……哎,哟」
我从蹲着的姿势站了起来——有点晕。果然,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被吸血之后,会有类似贫血的症状出现——特别是这次,给的量非常多。
接近通常量的五倍。
蹦,蹦,轻轻地跳了两下。
嘛,就算这样,自身的感觉、体感,和平时并没什么变化……虽然,身体所有的数值全都得到了提升,和普通状态不一样,不过更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明白。
小忍,已经变回了体育课的坐姿。
体育课坐姿……就是好像用双手确认自己的存在般,抱住自己的坐姿。
连看也没往我这边再看一眼。
「…………」
温柔的好人——吗。
就算我再怎么主张自己即不温柔也不算好人,可就现实来看,受到我好人伤害最多的,果然,还是眼前的这个金发吸血鬼啊……之前忍野会那么说,也并不奇怪。
无论我再怎么说,在小忍看来……。
我从上方拎起那个附带防风镜的头盔,试着转圈左右摇晃。小忍虽然暂时用无视的态度不理我。不过,一会儿后她似乎真的火了,粗暴地将我的手给甩开。
嗯。
总之,我暂时满足了。什么都没说,模仿忍野的作风,没有说出道别的话,背对着小忍从楼梯的平台向三楼走去。下次来见到小忍的时候,带点D-POP什么的给她做礼物吧,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经过三楼,向二楼走去。(译注:D-POP是Donut的「D」与Popular的「Pop」的略称。意思是人气炸面圈的套装。一套大致在6个左右)
在面前走廊深处的教室门前——忍野咩咩靠在墙上,盘着胳膊,很轻松地晃着一条腿在等我。
「哟。让我好等啊,阿良良木君。似乎比预想地更花时间呢」
「是啊。有点抓不住刚刚好的标准。也许,可能还有点不够……不过,总比让她吸过头要好吧。对我也好,对小忍也好」
「嗯~~嘛,虽然确实是这么回事啊,阿良良木君,对于小忍,没必要那么神经质哟。因为有我的名字在束缚着她的存在啊,不会乱来的啦。所谓取名,即为驯服啊。应该说,更担心的是她会不会饿死呢。阿良良木君待会儿可是要和恶魔上演一场惨烈的武打戏啊~我可不觉得现在是思前想后的时候哟?不然表演可是会变成三花脸的哟。只吸得勉勉强强的话,我觉得这场胜负的胜算可并不怎么高哦?就算对手就只有一只左手啊」(注:三花脸,歌舞伎中的滑稽角色)
……对于Rainy·Devil的应对方法。
驱魔,本来就是件非常耗费时间与工夫的庞大工作,就算Rainy·Devil只是个低等恶魔也好,对忍野来说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虽然这是他本人说法,感觉有些微妙——不过,在目前情况下,可以确认的是忍野,是没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意思。
和战场原那时不同。
战场原的螃蟹,虽然也能称之为实现愿望类型的妖怪——不过,那个是神,而这次则是恶魔。不是那么好相与,这点就连门外汉的我也明白。
『神』原与恶魔吗。
比起暗示,这简直就是挖苦啊。
不过——没有什么时间来进行准备了。
不快点解决的话,今晚,我就会死。是我被杀还是砍断神原的左手——前者的话,可以让这整个故事都得到解决,不过很可惜,我并不是个对生命很洒脱的人。而且,除此之外,砍断神原左手什么的,也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这样的话,就是第三个选项。
「破坏契约吗……要是能顺利让恶魔老实地回到魔界呀灵界什么的就好了啊」
「魔界也好灵界也好,都不是不同的世界,而都是『这里』啦——嘛,这很难说清楚,不过总有一天还会有类似的话题出现,下次再说吧。没事的哟,至少这么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阿良良木君。如果没能完成契约的话——契约就会无效。虽然不是什么Cooling
off,不过还是能好好地将小妹妹的愿望给无效化的啦。没能完成凄惨工作的无能恶魔,就只能一言不发地离开啊」(译注:Cooling
off指等待期解约制度。简单来说就是顾客就算签了合同,也可以在一定期间内解除合同)
恶魔会离开。
如果没能完成契约的话。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被恶魔杀掉的话,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
忍野嘿嘿笑到。
「当然,就算现在的阿良良木君给现在的小忍吸血到极限,实力的强度也有限……最多,也只能发挥寒假时,阿良良木君成为真正吸血鬼那时,十分之一的能力,所以,别对自己的力量过度自信哟」
「……还真是个随便的数字啊」
「不过,因为那个Rainy·Devil只有左手嘛——如果对手是全身的话,阿良良木君可没有胜算呢,不过,如果顺带加上一条人命的『砝码』,就算是现在的阿良良木君,也会有十分十二分十四分的胜算吧」
Rainy·Devil,是与猿猴之手完全不同种类的妖怪——就属性而言,只有能实现愿望这个共同点而已,就像被称为雨衣恶魔一样,它是有着完整的,全身部件的妖怪(虽然,就现时点来看,要如何来定义全身这个概念,见解上可能还会有所改变,不过现在也只能不管它了)。只有那么一只左手——而且,还变成了木乃伊,应该是被施以了坚固的『封印』吧,忍野这么说。
「嘛,是小妹妹母亲那边的家系吗,似乎有点问题呢——而且落到私奔的境地也是,令人意外,会不会是那边的原因呢?嘛,虽说我不打算通过猜测来曝光别人家事或者是窥探情况啦。恶魔的木乃伊这玩意,其实啊,很不得了呐。像是人鱼木乃伊的话,至少我还有过耳闻。嗯嗯,嘛,小妹妹接受的时候,如果只是手腕的话,剩下的部分又怎么了,我个人,可是很有兴趣的哟」
母亲,吗。
战场原黑仪,八九寺真宵。
各自的妖怪——都事关母亲。
神原骏河,也是步其后尘吗。
嘛,看起来,神原的母亲也和父亲一样,在私奔时就已经与老家断绝了关系,所以神原骏河,与母亲的老家也完全没有来往。事到如今,就算想去找母亲的娘家,估计也不可能了吧……。
「对了,如果恶魔全身的部件都完备的话,会怎么样?Rainy·Devil,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忍,也赢不了吗?」
「怎么可能。只不过是只低级恶魔,不可能敌得过真正的吸血鬼。由那个梅菲斯特来做对手还勉强说得过去,雨魔这种东西,小忍两秒就可以解决了啦。集合起来的全身会被粉碎,体内的体液被吸干,然后扑街咯,更何况小忍可是可怕的传说中的吸血鬼哟?根本不是对手啊,敌不过的。恩,从Rainy·Devil的等级来考虑的话,和小班长那时的魅猫差不多强吧。哎呀,不过可不能因为这样就借用小忍本人的力量哟?虽然这么做是可以做到简单搞定的,可这样的话,我可不是在威胁你哟,结果肯定是把小妹妹的手给切下来啊。所以由阿良良木君来解决——才有意义啊」
「Rainy·Devil在实现愿望的时候,会夺取那个人身体的吧?随着愿望的实现,人会渐渐变得接近恶魔……一开始只有手腕大小的木乃伊长到了手肘部分,那是因为恶魔完成了神原的第一个愿望吧,所以,会怎么样?忍野。如果完成了想要杀我这第二个憎恨的愿望,还有之后不知道是什么的第三个愿望的话,神原会怎么样?虽说是被夺取身体,不过这样的话,是不是最多只会发展到肩膀的置?」
「关于这一点因为没有前例,所以不清楚,这问题我也只能跟政府机关似的敷衍你呢。嘛,不过,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考虑下去,就比例来说应该就跟阿良良木君想的一样,就算被夺取,也只是到肩膀的部分。所以啊,阿良良木君,这都是一回事哟。被夺取到肩膀,和全身被夺去,都是一回事啊。用股份公司来比喻的话,就像是被拿去了公司全部股份的30%一样」
「……说得也是啊」
「不管怎么说,灵魂都会被取走。只留下一具空壳般的肉体的话,又有什么用。对了,包什么的贵重品就放我这里吧,阿良良木君。拿着那种东西的话,很难活动吧」
「啊……抱歉。那,稍等下」
我将屁股口袋里的手机,校服口袋里的家门钥匙,都放进书包里,交给了忍野。忍野「嗯」了一身,将包斜背在肩上。
「不过呢——我问一个问题可以吗?阿良良木君」
「什么啊」
「为什么,就连想要杀死自己的对手,阿良良木君也会想去帮忙呢?那个小妹妹,即使是无意识,即使那是愿望的里层——毕竟也将阿良良木君当作憎恨的情敌哟」
用心不良,惯例般的贫嘴——
似乎,并不是这样。
「何况,已经知道雨衣的真面目就是小妹妹,阿良良木君,为什么还会想去找小妹妹说话呢?一般来说,到了这一地步,应该说什么都没用了——到了这种时候,应该甩开小妹妹,跑到我这里来才对吧」
「……只要活着,谁都会恨过某人吧。虽然被杀什么的我是敬谢不敏,不过,神原她,为战场原而倾心,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
妖怪都有其相应的理由而存在。
如果这个就是那个理由的话——
「到也不是,不能原谅」
就如忍野说的,就算我一开始的假设是正确的,对于目前这个状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回到最初罢了,无论是猿猴之手还是Rainy·Devil,都没有关系。虽然没想到会被当作情敌,但是,即使如此。
姑息性质的算计。
别有用心的,留恋。
我,也许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但我绝不可能是一个像羽川那样,纯洁无垢的善人。
羽川翼。
拥有异形之翼的少女。
……只有这家伙,我真的,清楚地,羡慕着她。
真的——羡慕到让我嫉妒。
「是吗。嘛,如果这是阿良良木君的决定,那就行了。完全没问题,这不是我能管的。那,嘛,总之,阿良良木君,就把你的力量,借给小妹妹吧。话先说在前面,一旦进去了,一直到事情结束为止,是不会让你出来的哟。从里面,门是绝对打不开的。要准备好一开始就无路可逃的选项。这样没有退路的状况是何等麻烦,好好想想寒假那时候的事情吧,不豁出去是不行的哟?……当然,不管发生什么,我和小忍都不会过来帮忙的。可别忘了,本人可是超出常规的和平主义者同时又是会留下机会的人道主义者。在确认了阿良良木君走进这个教室之后,我就会去四楼打盹儿,后面的事我可不管了哟。阿良良木君也好小妹妹也好,回去的时候也不用打什么招呼了。我想那时候小忍已经睡了,就各归各回去吧」
「……给你添麻烦了」
「行了」
忍野的后背,从墙壁上离开,打开了门。
没有犹豫,我走了进去。
紧接着,忍野就关上了门。
这样一来,就出不去了。
二楼最深处的教室——虽然房型和之前四楼的教室一样,可这里,是这个废弃私塾中,唯一一间还保留窗户的教室。不过就算这么说,这也并不意味着它和其他教室不同,窗户没有变成碎玻璃。变为如此光景的窗框上,就好像是抵御台风一样,被钉上了好几块厚重的木板。为什么要固执到如此地步,一块又一块地钉上去。因为,这样才能让关上门之后,不会射进一丝的光线——虽说现在已是半夜,可就算是星光也丝毫射不进来。
一片漆黑。
但是——看得见。
对于才刚给小忍大量血液的,现在的我来说,即使在这黑暗之中,我也能将黑暗看透。没错,这一状态下的我,对于黑暗的地方能看得非常清楚——我平缓地移动着视线。
立刻就发现了。
在这不大的教室中一个人站着——
披着雨衣的模样。
「……哟」
试着出声叫她,没有反应。
似乎——已经处于催眠状态了。
虽然身体是神原骏河,可是——左腕和,现在的灵魂,应该是Rainy·Devil……顺便说下雨衣是我在让忍吸血时,神原一个人跑到最近的杂货店买来的。雨衣本身,要说必要也并不是必要的,即使需要,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吧,虽然是个自由设定的道具,不过这大致上就是根据传说来制造气氛,就跟一个确定状况的仪式一样。
教室里的书桌和椅子,都已经因为碍事的缘故,一开始就搬走了——所以,现在这教室里,就只有神原和我两个人。只有Rainy·Devil的左手,与类似吸血鬼的非人而已。
半吊子同志,倒也是场不错的决斗。
不——不对,我不是来决斗的。
我是来战胜恶魔的。
和昨晚一样,雨衣的斗篷内侧,就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一样,表情,亦或是里面的东西,什么都看不出——
「……………………」
不只是Rainy·Devil和猿猴之手,对于所有实现愿望类型的妖怪,其对应方法原本就是个很标准的东西,向那个妖怪,许下其无法完成的愿望。
过大的愿望。
或者说,相互矛盾的愿望。
绝对不可能现实的愿望。
相互约束以至于左右为难的愿望。
也就是没有底的勺子哟,忍野是这么说的。这么做的话,就能够击退妖怪,预测妖怪——诸如此类。(A注:相传古日本船员出海,为防止船妖作怪与水难,会向海里投手握饭团,准备没有底的勺子,当船妖出现时将勺子交出以求平安,)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神原已经许下了愿望——想要待在战场原的身边。再来,为了这份思念——阿良良木历太过碍事,憎恨着阿良良木历,想要杀死阿良良木历,无意识间,许了如此的愿望。Rainy·Devil,对于这个愿望,就这样,给予了回应。
愿望无法撤销。
即使一次,可只要这么想了那就无法回头。
那么,就将这个道理逆转。
只要这个愿望无法达成就行了。
只要阿良良木历是Rainy·Devil所无法杀死的存在就行了——
「借口和膏药哪里都能贴吗?——多少有点像是诡辩呢,虽然猴把戏也有些看头,不过,还是请你下台吧——哦,哟哟!」(注:借口和膏药哪里都能贴,这句话是日本的一个谚语,意思是想找借口总能找到)
不知以什么为契机——雨衣,突然向我跳来。神原骏河的跳跃力——那是以仇恨的力量来强化的。通常来说,应该是像昨天那样快到让人无法目测,不过——现在不一样。
能看见。
能反应过来——
「啊,啊,哇!」
我将自己的身体以离心力旋转,躲过了雨衣的左券——非常的惊险。就这样继续回转身体,我从原来所处的位置离开——虽然看上去挺逊的,不过还是先重新摆好架势比较好。
怎么了?
心理作用吗,总觉得比起昨晚似乎更快了——不,只是我的眼睛还没有习惯吧。总之,先一边回避雨衣左手的攻击,一边寻找空隙将作为『砝码』的神原身体捉住,然后捕获,再以全力制服她的话。
「…………!」
已经——追上来了。
怎么可能,虽然并不认为在速度上我能够全面压制雨衣,可是,因为小忍的关系,我应该已经被强化到与昨天是天壤之别了,可就这么简单地给——雨衣的左拳,用力揍了过来。不能往左面躲,要从雨衣的外侧绕过去,得从右侧——
露出在外,满是黑毛的手——擦过我的脸,挥空了。虽然那股风压猛烈仿佛会撕裂身体,不过——比起这个,我看准被暴露在外侧的雨衣腰部,踢了过去。
……抱歉了,神原!
我在心中如此道歉。
如我所料,左手以外的部分,并没有变得多么超常——雨衣的身体很直接地向我所踢出的方向飞去。就这么失去平衡,半边身子倒在了油漆布上。
果然,进行支配的只有一个左手,对雨衣来说是个弱点……协调性太糟糕了,很明显,全身没能跟上左手的存在。
但是,这样的话,刚才的速度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雨衣并没有拿出真本事吗?配合着我的强化,那边也提升了自己的速度吗……但是,妖怪有必要手下留情吗?
搞不懂。
就在我搞不懂的时候——雨衣站了起来。
呜——嗯……就算无视身体是神原的这点,果然,我还是无法对倒在地上的对手进行追击啊……虽然我知道自己必须得这么做,可不管怎样,我就是会犹豫。明明,现在不是能犹豫的时候。
温柔的好人。
真是个,讨厌的评价。
感觉就像是给毫无个性的我打圆场一样嘛。
以连接最短距离的一直线动作,雨衣的左拳,这次在我的右肩附近撞击——简直就跟弹射器里射出一样的拳头。在雨衣来看,是想瞄准正中线打过来的吧,不过拳头不知为何挪动了少许……不过,我并没能完全躲过这一拳,没能看透——实在是太快了。我被向后轰飞了三米左右……凭借着身体的平衡感觉,我在空中转了一圈,着地。虽然是将自行车有如纸屑一般,弄毁水泥墙的雨衣的左拳,可也没能像昨天那样将我不可思议地被打飞,对我的肉体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受伤当然是有的,可也没到让我动不了的程度。肩骨脱臼了,似乎还有了裂缝,不过,这也是能被吸血鬼的治愈能力给回复的程度。激烈的痛感,也在一瞬之间退去。这正是,让人怀念的感觉。哎呀呀,离明天的日出还有很长时间……我还得吃多少苦头啊?
但是,没有什么闲情去考虑这种事。就在我刚摆出着地的姿势,雨衣的追击就已经来了——追击,迫击。雨衣没有丝毫犹豫。这次,左拳是向着我迎面而来。眼睛完全跟不上,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用正脸吃下了这一击。我听见了鼻骨断裂的声音。虽然现在状态下的我能扛住,可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脑袋,这破坏力应该会将其完全粉碎吧,光是想想就觉得恐怖。我难看地以匍匐般的姿势与雨衣拉开距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断裂的鼻骨也在自我回复。真是,讨厌的感觉。感觉自己变得跟阿米巴原虫一样。如果说这只有十分之一的话——寒假那时候的经历,到底是怎样的地狱啊。
下一拳,我避开了。
可再下一拳,却又是毫厘之间。
「…………可恶!」
为什么?
为什么躲不开?
虽说是一条直线,毫无任何的多余动作,那个动作自身,是左拳将手腕从肩部撕扯下来般,活像是机器人动画中的火箭飞拳那样,不过没有飞出来的全力一击,这样单纯的动作——事前准备动作并不少,应该不可能看不出的,为什么,为什么追不上?为什么躲不开?比起昨天速度明显就上升了好几倍。明明力量就没怎么增加……一拳两拳的,不,就算是以几十拳为单位我也可以承受,以我现在这具身体的话,明明不会被立刻解决的,可为什么只有速度,会差那么多?
昨天和今天,到底有哪里不同……。
雨衣……
外露的左手,野兽的手。
……虽然右手也同样裸露在外,可那与风帽的内侧一样,明明应该看得见却又好像看不见,深邃洞口一般的气息——嗯?这样啊,那里和昨天不同。昨天,雨衣是,戴着橡胶手套才对——无论是哪只手,都没有裸露在外,但这又说明了什么?
戴着橡胶手套的时候,没理由会因此而降低移动速度的吧。
随后我注意到了。
因错误而察觉到了。
不是橡胶手套——是雨靴!
神原在杂货店买的,只有雨衣而已……橡胶手套,以及长靴,全都没有弄来……并不是觉得即使是要制造气氛也没必要准备齐全到这个地步,只是单纯没有考虑到这个吧。
我也是,一直到刚才也都没有察觉。虽然我不知道真正的Rainy·Devil被描述成什么样子,可就像忍野以此为启示从而联想到Rainy·Devil那样,如果只要雨衣就能将那性格给充分表现出来的话,能作为妖怪表现出来的话,神原也好我也好,肯定都没有弄错。
但是——并不是雨靴的话,那现在的雨衣穿得就是运动鞋。一目了然,正如我所看到的。两手就好像裸露在外一般,双脚却不能裸足暴露在外,鞋子是神原原来就穿着的那双,所以也就这么继续穿着。
还真是高级的运动鞋。
和雨靴——所展现出的速度完全不一样。
如果是神原骏河这种程度的运动选手,那就更不得了了。
「……糟了」
事先给她双脚加上枷锁,绑住她的双脚之类,露骨地给神原的身体加上负担的计策,虽然在战略上或者说在目的上,不得不拒绝,——不过,雨靴之类,作为附加的不利条件,不是正好吗……为什么眼下必须上演这种,能够让雨衣发挥出百分之百战力的状况呢?作为『砝码』的神原骏河的身体应该是累赘和左手的负担,眼下却格外轻快地,从属于左臂!
呃……。
我真是总在紧要关头掉链子啊……
事态发展成这样,光靠躲避是不行了……凭现在的状态,躲不开与完全躲开的比例大致在对半开,因为我现在的身体,不会积累伤口,所以不会像格斗游戏那样被慢慢蹭死,可是这样一来,压倒性胜利这个课题,也就完不成了。这已经不是眼睛能否适应之流的问题了。所以,面对这样的雨衣,只能抱着硬碰硬的觉悟,从正面接下攻击——沉下腰,我就像是面对罚点球的守门员一样,架起双手。哦不——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像篮球比赛中的盯人防守一般,这样说明大概更清楚些吧。
不过,在篮球比赛中明显犯规的弹射飞拳(这是哪种犯规?)瞄准着我脖子附近攻来,为了以双手封住她的左拳,我打算以右手挡住拳头,同时以左手抓住雨衣的手腕,然后再以全部身体如同包裹住雨衣左手似的,控制住她的左手,可是——没有赶上。不对,并不是没有赶上,虽然右手和左手都跟上了,可却没能挡住弹射飞拳。我感觉手指骨折断了好几根,紧接着左拳就打在我的锁骨上。身体随之向后大幅一仰——但,勉强,以后腿,撑住了身躯。虽然没能接下这次的攻击,可是在拳头接触到我的肢体前,成功削弱了一定程度的威力。
在雨衣收回那只拳头之前,我以迅速恢复过来的双手,抓住了那只左手——终于,和当初的目的一样,将雨衣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终于,成功地抓到了雨衣。
很好,就这样一口气——
「神原,抱歉!」
这次我一边开口道歉,一边用双手固定住拼命想要挣脱的雨衣,就这样以足刀对着雨衣的脚,腹,胸,施以了三连击。就人体构造而言,我的攻击以普通肉体状态是无法办到的。与只能用左拳来攻击的雨衣不同,我可以使用全部的四肢,必须将这一差别,这一优势最大限度地活用才行。
雨衣的左手仿佛发狂似的拼命挣扎。
对它产生了伤害。
就像忍野说的,如果Rainy·Devil有全身在的话,以现在的我是没胜算的吧,但像这样只将左手本身给封住的话,战胜它,就有可能——以对方拳头的威力,只要不被连续攻击,就能够在一瞬间恢复,所以,真正麻烦的不如说是神原被提升的脚力,而运动鞋这件事真是计算之外的不确定要素。不过,像这样抓住的话——接着就只要坚持到Rainy·Devil求饶为止,一直这么踢下去就行。不求饶的话,就踢到断气为止。简直,就像名为骏河问的那种拷问法,感觉实在不怎么好,不过,既然不想斩断神原左手,更不想夺走神原生命,就只有继续进攻,不断让它痛苦,直到恶魔败退为止——
雨衣的脚无法维持站立姿势了。
看来近乎顽固的低位持续踢击终于奏效了——我这么想,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无法维持站立的脚,哦不,是不在维持着站立的脚,就这样以我的下颚为目标,以最短最快的轨道向上弹起。不是左手,雨衣用了左脚——神原的长腿以上段回旋踢的架势,就好像是针孔也能准确命中一样,确实地踢中了我的太阳穴。这一击的威力,虽然无法与左手相比较,但即便如此,神原的脚力就这样转化为攻击力,而且还是完全超乎我意料之外的攻击,大脑整个被踢晕,视线也在摇晃。感觉器官的伤害,对于这个吸血鬼(高仿)的身体也能奏效——这是寒假时获得的宝贵教训。
我的双手,松开雨衣的左手。
是为了防御神原接下来的踢击。
交叉防御的双手所承受的踢击,果然是比不上左手的弹射手拳,可是——那股冲击,或者说那种无法言语的威力,混乱了我的思维。
能用的,不是只有左手吗……?
忍野不是说过,那是『砝码』吗——
「……是这么回事,吗?」
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如果Rainy·Devil是以人类的消极情感为能源,进行活动的话,那么,目前来说,是以神原骏河对我的嫉妒为食物——假设左拳是航母上的飞机弹射装置,那么神原的肉体就是航母本身。挚热的感情,挚热的思念,让高压蒸汽膨胀,凝缩于肌肉之中。所以,全身并不只是作为『砝码』而被左手拖着走——不,基本上是被拖着走吧,但是,如果陷于之前那样的状态,也就是在Rainy·Devil陷入危机的时候,肉体也不会吝啬于在防卫行动上出力吧……
哦不,这种说法其实是诡辩。
因为想用一些能原谅神原的话语,所以才会以这种绕大个圈的形式,来表达真相吧——就像条件反射,给青蛙腿通电就会抽动似的,这不算是光明正大吧。
也就是说。
神原是以自己的意志,动了脚。
神原本人的意志,连接在了一起。
无意识地,神原——拒绝了。
拒绝失去Rainy·Devil的左手。
拒绝第二个愿望无法实现。
拒绝放下对我的杀意。
拒绝——放弃战场原。
「……别有用心的,留恋呢」
我能明白,这种心情。
铭肌镂骨。
感同身受。
因为我也——失去过,舍弃过。
因为失去了,就再也无法获得。
雨衣,不知为何,不动了。以好像被磁力所引导的磁石般的单纯动作,以一直线的单纯动作,固执地挥动着左拳的雨衣,停止了动作——简直就像,在考虑着什么复杂的事情一样。
或者说。
就好像在犹豫。
犹豫着的雨衣——停止了动作。
……神原骏河。
战场原黑仪的后辈。
篮球部的王牌选手。
帮我砍下来——她这么说过。
根据忍野所说,这只左手并不是猿猴之手而是恶魔之手,它只会遵照神原的想法去达成愿望,在这那种,恶劣的,不暴露还比较好的真相,暴露之后……她低头数秒钟后,带着刚毅的表情抬起头,轮番看了看我和忍野,这么说道,
「这种左手,我不需要」
神原这么说过。
她始终挂在脸上的笑容,这次没有出现。
那是一种——意外的,与她所尊敬的前辈,如今的性格相似的——平淡,冷漠,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感情的语气。
「帮我砍下来。我想砍下来。拜托了。虽然会给你们添麻烦,可还是拜托了。因为自己没办法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别,别这样啊」
我慌忙地,将那只伸出来的手推回神原身边。毛茸茸的感觉,让手感觉不舒服。一身鸡皮疙瘩。
打了个寒战。
「说什么傻话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篮球你准备怎么办」
「刚才忍野先生说的没错。我可是,想要杀一个人啊。这点程度的代价,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不对——神原,我完全,不在意,那种事情——」
滑稽,小丑。
这是多么无关痛痒的话语啊。
根本不是我在不在意的问题。
我能不能原谅,也根本没关系——问题在于,神原骏河,能否原谅自己。
因为不想伤害同学,而不停奔跑的少女。
尽全力抑制,压倒消极的感情。
被层层束缚。
她那份强大的意志——反过来,束缚住了自己。
劝说。
「而,而且,砍下来什么的,这根本不可能吧。别说这种蠢话啊。你在想什么啊。笨蛋,你真的是一个笨蛋啊。为什么就把事情想的这么简单。这可不是什么能让人认真去干的主意」
「这样啊。也是啊,把手给砍下来这种事,不是能拜托别人来做的事呐。不可能因为被拜托了,就是这样啊地去做。我知道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利用汽车和电车的力量,说不定能有什么办法吧」
「那是——」
竟然说汽车和电车。
这么做的话,好像在寻死。
不是好像寻死——就是在寻死。
「想砍下来的话,有一个好办法哟?阿良良木君,为什么不说啊,对于苦恼的人还真是不亲切啊你。这种事,只要让小忍帮忙不就可以了吗。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要用她珍藏的那把刀,那只左手可能连感到痛的闲情都没有,就被砍下来了呀。虽然眼下小忍的那把刀,锋利程度不及以往,可就算这样,像砍下小妹妹那样的纤细手腕,就好像是切豆腐般比吃饭还容易哟——」
「闭嘴,忍野!喂神原!没什么牛角尖好钻的!你根本就不用感到任何责任——这种事,再明显不过了吧!这些,全部都是猿猴之手……不对,Rainy·Devil这个妖怪才是元凶——」
「妖怪只会实现愿望而已吧?」
忍野没有闭嘴。
反而更加雄辩更加善辩地继续说道,
「因为被索求,所以才给予吧?小傲娇那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吗?寒假时阿良良木君的那个事件可不同哟。小忍的事件和那个是完全不同的——阿良良木君,你没有向妖怪祈求过任何愿望」
「………」
「所以啊——阿良良木君是不会明白小妹妹心情的。小妹妹的自责也好小妹妹的后悔也好,绝对,不会明白」
我被他这么说到。
「顺便提一下,原著的『猿猴之手』,一开始使用猿猴之手的人类,在第一个愿望,第二个愿望实现之后,以第三个愿望,许下了自己的死亡。这个愿望意味着什么,需要我逐一进行说明吗?」
「忍野——」
他说的,是对的,
但是,忍野,你错了。
我与雨衣相互对峙——双方陷入了胶着状态,在对方没有动作的时候,我慢慢地回想着。
因为,我,还是明白的。
有如心痛般,心中的伤口,感同身受。
战场原黑仪的心情也好。
神原骏河的心情也好,我都明白。
不,或许,我并不明白。
或许只是傲慢作祟的自大而已。
但是——
我们,都带着,相同的楚痛。
共有着这份楚痛。
能够实现愿望的道具就在眼前,凭什么不让自己去许愿?我寒假的时候也是一样,虽说那并不是我许愿的结果,即使是那个纯洁无垢的善人羽川,也因为仅有的一点不和与扭曲,便被猫所魅惑——
我和小忍的关系,就根本上说,与战场原与螃蟹的关系,神原与恶魔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同。
「无所谓,阿良良木前辈」
「有所谓啊——怎么可能,无所谓。你在说什么。那么,战场原的事又要怎么办啊。我想,让你,和战场原……」
「已经,无所谓了。战场原前辈的事也,算了」
神原的嘴里,说出了真正让人痛心的话。
「已经,可以了。我放弃了」
哪里可以了。
放弃,怎么可能会可以。
愿望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实现——你的母亲就是为此才将恶魔的木乃伊交给你的吧。绝不是,为了告诉你要放弃自己的愿望啊——
所以别露出那种表情。
别露出那种深邃洞口一样的表情。
用那种哭一样的表情——要放弃什么啊。
Rainy·Devil。
降雨的恶魔——也叫做,爱哭鬼的恶魔。
一开始,是在下着淅淅沥沥小雨的日子里,因无聊琐事而于父母吵架离家,结果迷失在山里被野猴群所咬杀吞食的小孩子,以此为起源。不可思议的是,包括家族在内,村落里的所有人,都想不起那孩子的名字——
「……混蛋!」
精神上,已经无法再容忍这种胶着状态了——无法再忍受那仿佛走马灯一样的循环思考,我向着雨衣冲去。就算从昨晚开始算,这也是第一次由我展开的,并非挨打的攻击行为。充满压力的迎击姿势,无言地诉说着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了。
这样站着的姿势不行,如果再次压制左手的话,立刻就会踢过来的。那么,就用如同柔道的寝技,或者说是摔跤那样,为了把雨衣的全身按倒在地,必须将身体撞上去——
为了从左右两边抱夹住雨衣的身体,我张开了双手,可是,并没能抓住雨衣——虽说左右手的动作,她是可以应付得过来,但,雨衣所采取的,并不是这样的动作。也不是向后退去——要是那样的话,之后我再冲几步上去,就可以逮住她了。
雨衣向上跳了。
跳跃——以双脚,紧贴在教室的天花板上——然后顺势,雨衣在天花板上跑动着。『哒,哒,哒,哒,哒,哒』违反重力般——就好像根本无视万有引力的法则,在天花板上奔跑。
然后,从天花板降下——在地面着陆。
当我这么想时,这次又是横向跳跃。
当我这么想时,跳在歪掉的黑板上——当我这么想时,又再次从那里起跳——当我这么想时,这次又撞上了窗户,向着厚厚的木板着陆——当我这么想时,又再次从那里起跳——当我这么想时,又再次跳向天花板。
纵横交错、毫无规则。
雨衣的跳跃看得人头晕目眩。
就像乱溅的火星,从墙壁到墙壁,从墙壁到天花板,又从天花板到地面,再从地面到墙壁,用那双脚——跳来跳去。
雨衣用神原骏河久经锻炼的双脚不停跳跃。
或者说像是被高速击出的超级弹力球。
宛如乱舞技般的乱反射。
跳跃紧接着跳跃。
眼睛已经追不了上。
远超我眼球运动的速度。
就像下落运动般的加速,加速再加速,渐渐地,而又大胆地跳跃,让速度确实地逐渐加快——雨靴与运动鞋的不同之处,看似可爱地,渐渐地,大胆地,确实地,愚弄着我的视线。
光是从平面运动变成了立体运动,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本来是为了不让受害范围扩大,不出差错做个了结才用的这个教室,让忍野张开的这个结界……还有事先为了对付迅速敏捷的雨衣而特地选择了狭小空间的单纯计算——现在完全起了反效果。完全变得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
为什么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局面啊。
神原没加入田径部而是选择了篮球部的理由——因为正是篮球场那种狭小的空间才能让神原比谁都迅速的双脚,充分发挥出威力!如果说以那种身高、体格加上神原骏河那能轻松自如地进行扣篮的跳跃力,在这种被限制住的高度有限的空间里要如何有效地利用,那就是这么做——!。
前因后果加在一起,事与愿违仍在继续。
误算也该有个限度啊,我真是个笨蛋。
经常漏掉这种错误。
雨衣仿佛愚弄我一般地在我周围跳来跳去,我却像脚上钉了钉子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特别是从地板到天花板、或是从天花板到地板的上下运动,我的眼睛无法完全不上——这是人体构造的问题,就物理性的角度来说,人的眼睛能够应对左右的运动却无法应对上下的运动。所以我的视线才无法跟上雨衣的动作。
一口气向身后回转——
雨衣终于以我为目标从天花板上跳来,就像藤球里的Rolling
Spike(译注:藤球技巧)一样在空中不进行着空翻,乘势而来的脚尖向我的脑门踢来——感觉头盖骨被打凹了。就在我因这股力量不禁向前倒去时,已经到达地面的雨衣,用泰拳膝踢般的一击直直地顶上了我的下巴。由藤球和泰拳的组合攻击之间,只有瞬间的停顿,这简直就像三明治一样,前后夹击般的冲击让我体会到了超越痛范畴的新认知。脑髓像被压溃了,使我暂时失去了意识——也就是陷入了突发性的昏迷。
但是并不会死。
伤口马上就恢复了。
简直就是地狱。
等活地狱。(注:等活地狱:八大地狱第一地狱,众生在此受凉风所吹而复生故称等活。)
身体即使被碾成粉末,一阵风吹过就会复元,然后又被碾成粉末,又复元,如此循环往复的八大地狱之一——这就是我的寒假。
「切……」
伸出手——雨衣躲了过去。随后高高地举起左拳,我随之对此做出了反应——不,这不是反应,是单纯的神经反射。因为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左腕上,所以对雨衣左腕的动作神经质地敏感。可是,我更应该优先注意的是先前那种攻击中,在左手并没有被封住时,所做出连环二连踢。又或是应该注意那个雨衣突然做出让人眼花缭乱的立体高速干扰加速移动时所用的恐怖步法背后所包含的意义。以及不光是Rainy·Devil的左腕,而是使用所有四肢后做出的那些动作所包含的意义。
同恶魔游戏则成为恶魔。
并非实现愿望,并非出卖灵魂,并非出让肉体,甚至于并非做出任何事情——
向恶魔祈愿则成为恶魔。
左拳是牵制。
在此之前只让人见识到直线进攻的雨衣——在此终于使出了步法、组合技、牵制等战斗上的小技巧。
不,不是牵制。
这时应该叫它即兴发挥了。
因为,对雨衣来说,如果没有神原骏河的帮助,是不可能使得出这些小技巧的。
我因提防对方左拳而摆出的架势有着决定性的防御死角,雨衣的脚尖,这次对着我另一边的腹侧施以了连续三下,而且还是同样位置——同时,同坐标给予狠狠的精准三连击。由于雨衣这有悖于相对论的三连击,我的身体弯成了「く」字形,这时,另一只脚踢向了我的胸口。
像飞机弹射器一样。
承受不住了,我向后倒去,以倒立空翻的要领,双手撑地随即后翻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雨衣立即袭身而上。
一脚踢中我的肺部。
肺多半被踢烂了。
呼吸困难。
不行,没有马上恢复——也就表示现在雨衣的踢击比起左拳更具威力和破坏性吧。
难道神原的感情凌驾于恶魔之上了吗。
嫉妒。
憎恶。
消极的感情。
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你的话」
从被破坏的肺里挤出话来。
「你的话是不行的,神原骏河——!」
谁都不可能取代谁,谁都不可能成为谁,正如战场原就是战场原黑仪,神原就是神原骏河。
阿良良木就是阿良良木历。
我和神原间的不同。
不管忍野到底知不知道。
不管是否抽身而退
鬼也好,猴子也好。
偶然的相遇,巧合。
内疚,无法抹去。
无论是对神原,还是战场原,我都心有内疚。但是我却不认为想要被人取代——所以我也不会让出我现在所在的位置。
是的。
如果我是你所憎恨的情敌——那你也是我所憎恨的情敌。我,必须憎恨神原。
这就是,我内疚的,真正原因吧。
我并没有把神原看成对等的对手。
轻视着她。
小看着她。
我一直站在绝对安全的高度,充满从容的立场上,周旋于神原和战场原之间,竟然还想让两人重归于好,这是多么作呕的行为。多么温柔的好人,多么冷酷的恶人。
愿望是。
明明原望是靠自己才能实现的东西——那么。
靠自己的话,只要放弃不就好了吗。
不能忘记的话——只要放弃不就好了吗。
「……!……!……!」
饱含了只要一击,就足以改变身体形状的力量的怒涛般激烈的攻击被雨衣不断击出——我已经一击都躲不开了。虽然被破坏的部分在不断地自动修复自动再生,但是雨衣以比这更快的速度对我穷追猛打。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被逼到了教室的角落里。一个前后左右都动弹不得,就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给绑住一样的位置。事到如今,雨衣已不再使用步法之类的技巧了——变成了拳击的逼迫近身战。不过这基本上是单方面的近身战。不管多高级的球鞋,在这种乱来的持续加速下,鞋底的橡胶也会因为摩擦而燃烧,磨损吧,虽然我基于以上希望性的观测而抱有这种小小的期待,不过,这种积极的设想也在此落空了。拳头、手肘、膝盖、小腿、脚尖、脚踝,各种的排列组合一个接一个不断折磨着我身体的每个地方。让我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的究极连击。
早就不是最初打击的范畴了。
纯粹的压力。
骨折了不算,被击打的地方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脚下所坚持站着的场地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吧,而雨衣左拳的破坏力似乎还在不断加强。
即便这样。
也还是不如神原骏河双脚的力量。
「制……服」
身体虽然是不死之身,衣服却不是。
我的衣服早就成了碎布。
哎呀呀,又一件衣服完蛋了。
本来再过几天就可以换成立领制服的。
这次又要怎么向妹妹们解释啊。
「唔……」
这个距离的话……。
但是,有这点距离的话,只要雨衣露出一点空隙,就可以利用这个瞬间抱住神原的身体封住雨衣的行动……然后就这样加上我的体重尽全力把她压倒在地的话局面就扭转了。
我还没有失去胜利的机会。
就算现在,立场上我虽处于不利地位,但并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管受到雨衣怎样的攻击,只要我的肉体还有恢复治疗能力,就不用担心。
只是很痛。
就像神原的内心,只是很痛——
感觉到痛,也就说明,还活着。
「可恨」
听到了声音。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神原骏河的——声音。
声音从犹如深深的洞口一样的雨衣风帽里传出——听起来,就好像直接在大脑里响起,好像倾诉一般。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
憎恶——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巨大恨意。
恶意,敌意。
阳光开朗的后辈,消极的真心话。
像漩涡一样——从雨衣的深处满溢而出。
充满着表面张力。
「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
与攻击一起,声音在继续着。
憎恶的声音不断继续。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神原,抱歉」
我再次,发出声音。
我向神原道歉。
「我倒是,并不讨厌你。」
虽说也许是情敌。
虽然,我和你,也许非常不合拍,但是——即便是这样。
至少,能做个朋友吗?
「……■■■■■■■!」
从深邃的洞里传出宛如悲鸣般刺耳的尖叫声——雨衣的踢击,将我的腹部,贯穿了。贯穿了。不只内脏破裂,完全无视关节与肌肉,名副其实地完全被踢穿了,肋骨和脊椎被踢碎,脚踝穿过身体直碰到我身后的墙壁。把我整个串刺起来。
远远超过了回复能力的——攻击。
这是。
脚「吱吱」地拔了出来。
感觉整个消化器官都被拉了出来。
彻彻底底地。
拉了出来——我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大洞。
洞里,空空如也。
「神原——」
不好。
因为腹部开了个大窟窿——整个身体摇晃不定,就只是稍微扭一下身体,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像分了家一样。这样一来,就不能再乱动了。还残留着意识,但就现状来看,接下来一击——就结束了。真是没用啊。我要是被打倒了怎么办。这样下去,神原的第二个愿望不就实现了吗。这明明就是要极力避免的事情才对……。
不,这种结果,也是有可能吧?
这还只是第二个愿望。
神原今后……如果能忍耐住第三个愿望的话——这不也很好吗?反正神原的手腕应该会先复元,而且,愿望就是愿望,神原一定会待在战场原的身边——不论以什么形式,愿望都会实现。
虽然不打算退出。
虽然不打算相让。
但因为打算原谅。
我这种人,本来早该死在寒假里的所以……那就如忍野所说,就这样,简单地,就好了吧。
虽然还执着于生。
但也不会惧怕死。
「啊——啊,呕」
呻吟。
没有意义,我只是在呻吟着。
如临终一般。
再也,不会,弄坏制服了。
「神原,骏河——」
然而,就在此时。
持续了数十分钟,从未间断过的雨衣连击,停下来了。
唐突地,停了下来。
这是——我等了又等的,空隙。
但是即使如此,我却无法按原定计划压制住雨衣了。其中固然有因腹部受到重创开了个大洞而且还没完全回复的原因,也因为需要将那想法诉诸于行动的意识已经被斩断了,但最主要的还是——我还处于,硬直状态。
可能,和雨衣出于同样原因。
处于,硬直状态。
「……闹得真欢啊」
教室的门打开了。
从内侧绝对打不开的门,被人从外侧打开了。
然后,走进来的。
是身穿便服的,战场原黑仪。
「把我瞥在一边玩得很高兴啊,阿良良木君。真是不愉快」
读不出感情的表情——没有起伏的声音。
即使眼前的这个惨况,也只是让她稍稍眯起了眼。
总是——毫无前兆地出现。
穿着没系皮带的牛仔裤同色系的内衬,宽松飒爽的风衣。松松地绑在脑后的头发。战场原黑仪的打扮就像是穿着居家服直接从家里出来似的
「战、战场原……」
肚子开了个大洞,连话也不能好好说出来——不成声音。就连向战场原打个招呼都很困难。
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想这么问她。
不过,不用问,我也已经知道答案了。一定是被忍野那家伙叫来的——再没其他可能性了。不过他是怎么做到的?忍野应该没有能联系到战场原的方法——战场原黑仪,也不可能会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自己讨厌的忍野咩咩。应该是连那种告诉的机会都没有。
手机?
啊,这样啊。
那个混蛋——根本没有一丁点保护个人信息的概念,视隐私为无物。随便翻看我的手机。在进入这个教室前,放在让忍野保管的背包里的那支手机……并没设置密码锁,就算忍野是个机器白痴,只要有点耐心翻出通讯录或是消息记录这点事还是没问题的。至于手机的使用方法嘛,母亲节那天,战场原应该给他做过一些说明——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忍野要选择在这种地方,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把战场原叫来——
正在这时。
雨雨衣向后跳开,在天花和墙壁上各跳了两、三回,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教室的一角跳到另一角,以对角线的方式移动看。
为什么?
明明只要一击就可以决出胜负了。
明明马上就可以实现愿望了。
难道神原骏河因为战场原黑仪的出现暂时控制了已经交给雨衣的意识?难道忍野就是看准这一点所以才叫来战场原的?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处理方法,因为Rainy·Devil以人类的负面感情为粮食,其自身不被消灭就什么也不会改变。总不可能会有外国电影中最后爱将战胜一切这种扯淡的事情吧。与其叫战场原来,还不如你自己出马啊,忍野咩咩!
不过,看起来战场原对雨衣的行为根本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用她凌厉冷酷的眼神瞪着濒死的我。简直就是紧盯猎物的猛禽的眼睛。
「阿良良木君。你骗了我呢」
「……咦?」
「骗我说什么撞到电线杆,神原的事也一直对我保密。交往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吗?不会这么做。只要是有关妖怪的事,双方都不许隐瞒的吗」
「啊,不……」
虽然——说是说过。
也没有忘记。
「罪该万死」
战场原露出冷酷无情的微笑。
就连雨衣把我打得破破烂烂时也没感受到的巨大恐怖感,如电击般席卷我的全身。恐怖……真的很恐怖,这个女人。这家伙是美杜莎吗。她是怎么做到用这种眼神来盯住人的……何况被盯的还是她的男朋友。啊,不对吧。以现在的状况,这是对如此状态下的我该说的话吗?你看不出现在的情况吗,战场原。
「……不过,看阿良良木君现在的样子,好像已经死过一万次了吧?」
战场原——就这样开着门,向倦在教室角落的我的方向迈出后脚。
「就放过你这一次吧」
不。
不管怎么说,我想一万次,应该是没死到。
敏感于战场原的动作,雨衣在同一时间也做出了反应——同样以我为目标飞驰而来。没人期待的,在中学时代没能实现的,战场原黑仪和神原骏河的,竞走比赛。如果以直线距离来看,雨衣离我的距离是战场原的数倍,战场原虽是原田径部的王牌,但却有两年以上的空白期。更何况如今雨衣还借用了神原的脚力——不,根本就是恶魔本尊了。综上所述,率先来到陷入行动不能的我的面前的,自然,是神原。
才刚到达我的面前,雨衣向我挥起左拳,准备给我最后一击——在这一刹那,稍后赶到的战场原,插入我和雨衣之间。
危险。
就连这么想的空隙都没有。
雨衣——在冲突的咫尺向后弹飞。弹飞?谁有本事把现在的雨衣弹飞。反正不可能是我,但也不可能会是战场原。假如不是被打飞,那就应该是雨衣自己,向后跳开的吧。结果,就是难看地向后摔倒在地。
真是让我目瞪口呆。
刚才的行动——就像是害怕把战场原卷进来般,就像是比什么都害怕伤害到战场原般,雨衣刚才那不自然的行为,到底,为什么?
果然,是神原骏河自己的意识——不。
怎么可能是这种机会主义。
妖怪,是理性主义。
从始至终,彻头彻尾地,追求着合理。
只不过,那种合理,并不适用于人类。
不过,这时——
「阿良良木君。你是在想反正是自己的事,如果自己死了,问题就都解决了之类愚蠢的事吧。」
战场原还是和先前一样,无视雨衣,对我说到——只不过这次是以背对我,不看我。她不看我是因为不忍看到我这副血淋淋的悲惨样子——我可以确信,绝不是这样。
「别说笑了,这可一点都称不上是轻浮的自我牺牲精神啊,要是阿良良木君死了,我不就沦落到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杀死神原的地步了吗。阿良良木君,你想让我沦为杀人犯吗?」
……全看透了。
真是个,非常体谅人的女生啊。
我连随随便便死都不行吗。
专一到——扭曲的爱情。
「最让我不爽的是,阿良良木君,我很清楚就算你不是这种体质,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要是想靠不死之躯尽情地干这种蠢事,虽然那也是随你喜欢,不过阿良良木君却似乎把这种事当成理所当然,最后沦落成这副模样——真是,糟糕透顶。」
「……」
「不过,多管闲事也好,操多余的心也罢,倒添麻烦也是,如果是阿良良木带给我的,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战场原,到最后都没瞟我一眼,就朝摔倒后还没爬起来的雨衣,轻轻地,迈出了一步。雨衣就像是很害怕战场原一样,保持着摔倒的姿势向后爬去。
就好像害怕一样……。
就好像害怕一样……为什么?
说起来——要这么说的话,昨晚也是这样。雨衣,在把我打飞后,突然就跑了。原因是战场原她,拿着忘拿的信封出现在现场……但是,就算战场原出现,为什么就成了雨衣逃走的理由呢?这么一想的话,不是很不自然吗。如果出现的『人类』的妖怪或是『人类』的杀人狂,那还说得过去——但是,『妖怪』有什么理由去紧张一个目击者呢。而且,以雨衣左腕的力量,区区一个战场原,又能对其构成什么威胁呢。
那么,为什么要逃走。
是因为出现的那个人是战场原?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是爱的力量吗?
即使是机会主义,神原骏河,对战场原的爱,凌驾于恶魔之上吗……专一的感情是连生为世界本身的妖怪都能抑制,贯穿天地之物吗——不
不是。
不是这样……我明白了,是思念。
向Rainy·Devil左手许下的第二个愿望,就是神原的手野兽化之后——直到实际发动它,用了4天时间。那是因为,神原,一直在极限边缘,压抑着对我的憎恨。她那愿望要靠自己来实现的态度,将恶魔的暴力,给压抑住。虽然忍野嘲笑说许完第一个愿望后这七年间坚持守己的神原,很可笑,但是——那并不是,表面字面上的意思。
恶魔绝对不会弄错——他说过。
神原的思念。
思念——神原骏河的愿望。
Rainy·Devil能看清看透人类的负面感情——能看清读透最里层的事物。恶魔看到了愿望的里层。想要跑得快,因为憎恨着同年级的学生。想要待在战场原的身边——因为憎恨着阿良良木。
但是,这终究,是里层。
有表就有里。
有里的话——同样也有表。
如果Rainy·Devil伤害到了战场原黑仪——那不管杀不杀憎恨对象的阿良良木历,神原表的愿望,就都无法实现了……是啊,这不是爱的力量这种令人感动而又纤细的问题,而是更加实际的根本性问题。
这是契约。
这是交易。
Rainy·Devil能实现的只是里的愿望,但并不就意味着没有表也可以。事实上,神原即使在小学时代——在许下向同级生复仇这种里层愿望的同时,让自己跑得快,这种表的愿望,最后,也达成了。不管这是不是因果关系,愿望还是,确确实实地实现了。可笑的,结果上,却被当成是Rainy·Devil的功劳——Rainy·Devil只是把表解读为里,但并不是无中生有般创造出里,正因为有表才有里。不,如果用忍野话说,那左手,应该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那这所有一切都是神原骏河无意识的想法——表与里,决不相交的因果关系就像矛盾一般成立。
与恶魔的契约。
灵魂的交换。
Cooling off。
许下无法实现的愿望。
进退两难——之间
表与里,之间。
所以——正因为这样Rainy·Devil才无法对战场原出手。因为契约就是这样,交易就是这样,所以,在战场原成为我的盾之时——就算恨我恨到无以复加,也无法对我出手。
那只左手,已无法对我出手了。
如果我压制住恶魔让里的愿望无法实现是一种办法——同样,让表的愿望无法实现,就是另一种方法。
何况现在,战场原还在恶魔的面前宣誓,如果我死了,就一定会杀死神原。知道这点便代表结束。对Rainy·Devil来说,大局已定。
好像看穿一切……。
比恶魔还要看得透彻。
忍野,你……真是个让我遥不可及、了不得的,冷酷的大恶人啊——!
「神原,好久不见。你这么精神比什么都好」
战场原说话了。
然后,向着仰望着自己不断后退的雨衣——不,是向着她的旧识神原骏河,慢慢地,就像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对方一般,按倒了神原。
我变成如此惨状却还是没能做到的事情——
她,做到了。
做到了我绝对,做不到的事。
野兽的左腕。
以人的右腕,好像哄孩子一般握住。
订书机——
战场原,已经不带在身边了。
「……战场原前辈」
从雨帽内传来了低语声。
如回响亦如倾诉般的声音。
但是,雨帽的内侧,早已没有深洞。并不是一张想哭的脸。而是一张泪流满面已然哭泣的脸——此刻,我眼中倒映出的分明是一个两眼汪汪却在破涕而笑的女孩子。
「我…」她一边抽泣着,
一边,将她的思念,说出了口。
「我,喜欢战场原前辈」
她,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是吗,不过我可没那种兴趣」
还是平时的语气,直截了当,想说就说。
战场原用没有起伏的语调如此说道,
「就算这样,也还要留在我身边吗?」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仍旧是,那么平淡地,说到。
……好蠢。
再也没有比这更蠢的了。
真是的——我怎么老是被发便当的配角啊。
于是,一如既往,像在搞笑般,我又一次扮演了三花脸的角色。完美到,什么忙都没帮上。
她是个能够坦率说出对不起的女人。
我明明是清楚这一点的,就像清楚战场原黑仪是个多么贪婪的女人一样。
我明明是清楚这一点的,就像清楚战场原黑仪是个多么爱钻牛角尖的女人一样。
如果那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战场原明明就不可能放弃的。
多管闲事,瞎操心。
倒添麻烦。
不过,嘛……怎么说呢,真是,一个一个都是别扭得要命的家伙啊——
其实,这个世界上不全都是有着表里的家伙吗。
表也好里也罢,就像莫比乌斯环一样,表里一体。(注:是一种拓扑学结构,它只有一个面(表面),和一个边界。)
那么,就算把这个解释成所谓的爱的力量,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被人遗忘,可是会让人非常难过的。
我这么想着,总之,在肚子上被打开的这个洞堵好的这段时间里,面对着在我的眼前所展开的百合剧情,我可没有不知趣地进行吐糟,就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她们。如果现在我是忍野的话,就会明知不合适可还是装出一副冷酷的表情,再叼上一根没点上火的烟,向二人询
问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呀。不过不凑巧的是,我还未成年。
009
就以本次的结局,作为后日谈吧。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被两个妹妹火憐和月火叫醒后,一边揉醒惺忪的睡眼,一边得意洋洋地打算去战场家的家,上说好的星期天整整一天都作为学习会,所以,我还抱着战场原会不会亲手做料理招待我啊,这种微小的期待,正当我跨上现在所拥有的唯一机体,上学用的自行车,打开门刚一出来,就遇到了一个因为闲得无聊,而不知为何在电线杆前做柔软体操的女生。虽说,是穿着短褶裙,以及从裙底露出紧身裤所搭配的便服,不过给人的印象,却和穿制服时差不多——这正是直江津高校的明星、我后辈的神原骏河。
「早安,阿良良木前辈」
「……早上好,神原同学」
「嗯,这么正式的问候,真是惶恐。从阿良良木前辈的礼仪中,就可以看出和我这样的人之间本质的不同啊。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是啊……应该说现在阳光更让我痛苦些,不过也还没到需要担心的程度。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倒是神原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家啊?」
「真讨厌,阿良良木前辈明知故问。难道是想为我制造一个精典的相遇场面?之前我可是跟踪过阿良良木前辈的啊。住址什么的早就调查过了。」
「……」
就算你说得那么开朗,我也还是觉得很头疼啊。
「那,有什么事吗?」
「嗯,今天战场原前辈打电话来,要我来接阿良良木前辈。啊,包让我来拿吧」
话音刚落,放在自行车前方篮子里的我的书包就呼地一下被神原的左手抱住了。神原以天真的笑脸看着我、说道「自行车的链条已经加过油了,要是还有其他的事,不用容气尽管吩咐。」
已经超过朋友程度完全变成跟班了。
我可一点也不想领着高校之星招摇过市。不过,从妒嫉心强到病态程度的战场原把这样的任务交给神原这件事中,可以看出,神原和战场原已经修复的关系,以及瓦尔哈拉组合的再次成立。是我想太多吗。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吧。
「出发前做个按摩怎么样。就算说没事了,阿良良木前辈其实还是很累吧。来吧,我技术不错哦」
「……不过我说你,社团活动没问题吗。就算是星期天也应该有练习的吧?你看,就快到考试期间的社团休息日了,不加油的话」
「不,我已经打不了篮球了」
「咦?」
「虽然早了点,不过我已经退部了」
神原把拿着我书包的左手出示在我眼前。她的那只左手——一直缠到手肘的,洁白绷带。从这长度和形状,光从外部,也能看出多少有些不自然。
「都是因为半调子的关系嘛。虽然恶魔离开了,可到最后,手腕却没有复元。不管怎样,这只手是没法继续打球了。不过,算了,也多亏这样,才有了一只力气大,用起来似乎也很顺手的手臂了」
「……现在马上把我的包还给我」
怎么说呢。
虽然只有一半,但愿望还是实现了。
这点程度的代价,那是当然的吧。
后记
因为平常并没会去写普通的后记,这次打算为这本书所收录的三个故事做解说性质的阐述。由于涉及到了故事的一些内容,所以请看完全书之前就看这里的读者们先不要阅读,继续吧全书看完吧。为什么,想要写的是这样的文章这样的问题果然还是无法回答,只是觉得从作者自身的角度对故事进行解说,不能就那样千篇一律。人的思想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表现出来,而表现出来的东西同样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被接受,实际上每个过程能够传达的最多也就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真正传达给读者而且被读者所接受的也就百分之三十六左右这样的数字。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四则是误解,在这之中,作者解说了而无法被读者所接受的部分又占了绝大多数。诶,难道就因为这样而写的吗?之类。这也就是所谓的交流障碍,然而,这些误解也正是很好的调味品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例如说,我曾将最喜欢的书推荐给别人的时候,将自己认为感动的片段充满感情地向对方阐述,然而,对方在读完书之后却说根本没有这样的片段存在。到头来人类这种任性的生物所产生的感动大半都是自以为是,但是却没有做出这种悲观解释的作者,大概只是尽力地让人们产生接受了作品的错觉罢了。在重新读了一遍之后发现,原来这本书也不过如此,这样的经验大概读书之人多少都会有吧,自己十岁时读了觉得感动的书拿给现在的十岁小孩说"绝对很有趣!"而推荐他们看却没有得到积极地响应的经验大家都有吧,这是由于接受的方法不一样,准确的说是想像的效果,更进一步说的话,大概就不得不感谢其让自己做了一场美梦。然而,到了重新阅读的时候本来不存在的想像却已经从书中发现了,这单单是我个人的记忆力问题,作者和他的故事没有任何责任可言。
本书是以妖怪为主线的三个故事——才怪。其实就是充满了乱七八糟的设定,随性所至然后就这么写下来的三个故事。把它编成书,请VOFAN先生画了插图。有一点要解说一下,就是"娇蛮(ツンデレ)和滑雪场(ゲレンデ)的发音相近吧"→"说起滑雪场,不是蛇形的吗?"→"而蛇形用汉字写起来的话不就是暴言"大概就是以这样的三段论法进行推论的。(疾風のよに: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就是这样感觉而来的"黑仪大螃蟹""真宵小蜗牛""骏河黑猴子",也就是《化物语(上)》。下卷我会更加的胡乱拼凑,敬请期待。
给予我以外的所有人,百分之百的感谢。
西尾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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